第A08版: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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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23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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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闯入了她的内心

李李诗集《风的肋骨》序

贺晓祥

贺晓祥

最早听到李李的名字是和名优教师联系到一起的。那时,她在(陕西)柞水中学任教,我在(陕西)乾佑中学任教,校长把她作为标杆说给我们听。其后,我才看到她的小小说、散文,感觉她的语言细腻,内容贴近生活,却极清新脱俗。见到李李的诗歌是后来的事了,初见感觉以写实的较多,没有过深的印象。后来再见,她已在(陕西)西安上班,她的诗歌吓了我一跳,早已不是原来我印象中的作品了。其内容涉及乡土、都市生活;叙述的主体有亲人、乡亲、打工族、病人;情感上既有浓郁的亲情,又有淳厚的乡情,还有淡淡的乡愁,以及浪漫、迷离的爱情。她的诗长于叙述、抒情,手法上在传统中加入现代元素,使她的诗既站在现实主义的土地上,亲切、亲和,又有着出人意料的现代性,让人耳目一新。李李在诗歌方面涉猎面极其广泛,在阅读她的诗歌过程中,可以看到她就像名战士,始终在和围困她生活和思想的那张看不见的网抗争,以多个题材打造了属于李李的诗歌天地。

创作的脉络:突围

阅读李李的诗,能感到她的突破能力。熟悉李李的人都知道,她有着异于常人的闯劲和拼搏精神,总会不断在原有的层面寻求突破,因而她能一步步不断走向更高处。这种不断突破自身的精神,让她不断从地域和事业上突围,一步步从乡村到县城,再到省城。这些必然会投射到她的诗歌创作中。可以说,一次生活和事业的突围,就是李李诗歌写作题材和生活情感的一次突围,在诗歌里就呈现出她在环境和事业变迁过程中丰富多彩的生活和复杂的情感体验。这让李李的诗歌极为耐读和富于生活的生命体验。

她的作品以她生活的地理环境和情感变化分成故土乡情、离乡情愁、都市篱下三部分,分别用“土豆花”“空房子”“陶盆鱼”等典型意象来概括,十分贴切。这既是针对诗的创作地域的划分,又是她这一阶段生活、情感和思想的写照。此外,作品中有关生命体验的内容也极有韵味,且区别于早期相对传统的写作,这部分作品以“风的肋骨”为诗的题眼再好不过。李李的爱情诗作可谓独树一帜,没有常人写爱情的卿卿我我、海誓山盟,而且她的爱情诗,将她现阶段的创作推向高潮,这让人感到十分欣慰和珍贵,且用“半封情书”来珍藏这些作品。

经典之花:情感

李李早期的诗歌,基本是基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是中国传统诗歌的经典之花,包含了乡土、乡愁这些中国诗人钟情千年、古老又魅力无限的题材。最初的作品集中在她最熟悉的农村生活和亲人故土上。这部分诗大量地写到了故乡的生活、农事、父亲、母亲和其他亲人。

从《酸李子》一诗,我们能看出她学生时代生活的状态,算是她那一时期乡土生活的自画像:“锅碗瓢盆弹奏的日子,简单又凌乱/猪栏旁,那棵树举着云朵,期待/生活向甜/风从远处吹来/青涩的李子翻动树叶,和书页一样/沙沙地响。”农村的生活是清苦、酸涩的,然而,她并不悲观,也没有向现实妥协,而是像李子一样有着“向甜”的期待,这一期待通过沙沙响的书页呈现出来,活脱脱勾画出了一个敏而好学的农家孩子形象。

李李的这些乡土诗写到了农事:“小时候,跟父亲去挖土豆/父亲的锄头总是挖得较远/他说,土豆在暗处会摸索着阳光前行。”“小麦开始灌浆/万物在体内蓄满河流。”她写得最多的还是亲情,父亲一生都是操劳的:“挖着、挖着/父亲自己也成了一颗土豆。”这平实的语言包含了对父亲无限的怀念和敬意:“一座山是父亲/扛着生活,扛着人间的起起落落。”她写母亲:“我的母亲,秦岭山中槐花一样的女人/已经爬不动木梯,却依旧/摘下最新鲜的露珠/香味从厨房开始,填满空寂的院落……”她写在外务工被砸伤的表叔:“表叔是在黄昏的时候回村/被命运截去了黎明,远方是一根拐杖。”其实,对于故乡,她最割舍不下的是留在村中的老人:“摇摇欲坠的老人/瘦骨嶙峋/像一只被岁月掏空了的蝉蜕。”

大学毕业后,李李从家乡走出去,远离故土,难免会思念家乡,因而,乡愁诗也是她重要的一个创作板块。她的离愁,是从穿过秦岭终南山长隧道开始的,在《终南山隧道》诗中,她写道:“隧道的两端,一端连着根脉/另一端连着孤独、离愁。”可以说,到西安工作是她产生离愁别绪的分水岭。这种离愁源于她初到都市潜意识里的寄人篱下感觉,最初呈现为城市的拒斥和不安全感,这从《肇事者》和《飞进办公室的鸟》等诗中能看出来。伴随这一感受的是作者深深的孤独。在《蝉蜕》一诗中,她写道:“我已经没有了/城市里熙熙攘攘的孤独感。”作者用了两个相悖的词来写自己身处闹市的孤独,这种孤独不是身体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了”,真的是说没有了吗?不是。是看到空空的蝉蜕,想起故乡的老屋和老屋里被岁月掏空的老人,暂时忘记了而已。这是短暂的逃避,实质是孤独更甚、乡愁更浓。可以说,“蝉蜕”和“空房子”是李李乡愁诗的两个经典意象和诗魂。漂泊感和负罪感是她乡愁另外的呈现形式,“试图给心找个栖息地/结果只找到一串脚印,歪歪扭扭远去。”因为事业选择离开,让她对故土和亲人背负了过多的负罪感,以至于在《在永兴坊里遇见打糍粑》一诗中写道:“很想走过去,摸摸熟悉的亲人/却感到,木槌/狠狠地,敲了我。”读来,深感韵味悠长。

生命的印痕:伤痛

李李后期的诗,在注重情感抒写的同时,开始把对生命的观照融入诗歌中,把伤、痛、疾病等对生命的感悟融进诗歌的创作中,因而,她后期的诗歌有了生命的硬度。这一点,可以在《诗歌是最适宜的住所》这首诗中得到印证:“现在知道,每一首诗/就是日渐老去的见证,是愈发难以忍受的/厚厚的人间落尘。”厚厚的人间落尘,这是对生命最真实的体悟,只有有着强烈生命审视能力的人,才能感悟到。

李李的诗里,有许多写医院、病人的,这在我读到的诗歌里是不多见的。人一生中,生老病死是不得不面对的永恒课题,也是解读和判断一个人人生观、生命观的钥匙。在《门诊大楼》里,她写道:“演说家,职场精英,诗人,罪犯/拾荒者/脸色渐暗,很快/被一座大厅统一身份。”疾病把所有人统一的不仅是患者的身份,还有对生命的重新认识。面对疾病,你在很多时候是无奈的,自己无法为自己做主:“我们像被潮水拖上了沙滩/每割掉一只触角,很快/又长出新的。”李李用触角这个意象来象征疾病,很贴切,疾病的敏感和触角有着非常相近之处,它时时牵动着人的神经。同时,疾病对人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一个人/枯萎在一张张白色的病历单上。”疾病在伤害人身体的同时,也改变着一个人的精神和人生观:“一个人的惶恐到底有多重?/提着一张片状的身体/蓝口罩掩藏不住十九楼的不安/身体里的山川、河流和草木/以及潜伏多年的尘埃。”但人总要有一点精神,不能被疾病挟持,成为疾病的牺牲品,人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战胜病魔,所以,即便身体里满是落尘,也要在“身体里长出了蓝天白云,碧绿草地,流水淙淙/也深深爱着/云层中的雷霆……”。“从医院回来/路上的积雪已融成明亮的斑点/等鸟鸣叫醒满山迎春花/妈妈说,就可以重返学校。”对于一个久病的人,走出医院就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除了疾病,衰老同样是人必须面对的课题。《没有比时间更锋利的刀口》一诗中,她写道:“时间的刀口和火焰/切削生命和坚硬的事物/焚烧残破的碎片/留下寂静的灰烬和遗嘱。”时间能在坚硬的事物上刻画,何况人?但作者更强调珍存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像我,终会被时间刻蚀、焚毁/而烧不掉的/是文字里结晶的泪水。”在李李眼里,路边的长椅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漆已剥落,一身斑驳/经历了多少/承载过什么/它的经历,正在我的身上发生//某个下午/我带着穿衣镜里的女人/重返花店、校园、商场/给她买巧克力冰激凌/只是回家的时候/她在长椅上走失了/冰激凌融化了一地。”那个穿衣镜里的女人,就是生活刻蚀下的青春的自己,她爱美,甚至想永远充满年轻的活力,但看到这张斑驳的长椅,她消失了,这既是时间的残酷,也是生命要面对的真实、现实和必然。

爱情的味道:错位

爱情诗是李李诗歌里最耀眼的部分,在写作手法上更加成熟和现代,表达的情感也更为复杂,代表了目前作者诗歌的最高境界。读她的爱情诗,有一种错位感。事实上,哪一个恋爱中的男女没有这种错位感呢?

在《空茶杯》一诗中,李李用两只茶杯代表爱情的主体:“纤细指端紧握一杯暖意/另一只茶杯依然空着。”这种错位感在“夜已深。有挖掘机还在某个角落/挥汗如雨,肆意喧嚣/最终掏空了夜的最后一丝高傲和耐心”的诗句中,更加突出地表现了出来,而结尾“一只茶杯碎了,另一只茶杯/依旧空着”,把这种错位感更加尖锐地呈现了出来。在《青梅》一诗中,作者写了一个青梅竹马的爱情,但命运没有让他们走到一起,她巧妙地用“许多年后/我见到了落花,你握住流水”这一诗句表达了作者对那段青涩爱的无奈之情。如果说《空茶杯》是相守的错位,那么《青梅》则是相离的错位。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错位感是无处不在,爱也一样,爱之愈甚,这种错位感越深。在李李的诗中,有写孤独的,“让我们忘记该忘记的,忘记伤疤/只紧紧相拥。”“一缕月光闯入/照见我内心里的黑,是一只忧伤的猫头鹰/在辗转反侧中,陷于夜的沼泽//心,比夜更加空旷。”有写爱的等候,“夜无法丈量就不丈量了吧/风过时,旧院空出了怀抱/只为等你。”当然,一个深陷爱情的人,忘记时间和无原则的接受,对于生活中的个体来说,也可以是生活的错位,“面对柔情/我放弃抵抗,深陷于你带来的花朵/和尘埃。”“说起爱过的夜晚或正在爱的黄昏/都很轻松/你说,时光的流逝仿佛是假的……”

阅读李李的诗歌,能感受到她对诗歌的激情和探索精神。她一直是边在生活的烟火中,在事业中超越,边不断地抓住生命中的诗意,在诗歌上突围,可以说,她是在用生命写诗。在诗歌的艺术王国,她还会走得更远。

诗集《风的肋骨》,李李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李李:笔名陌小小,陕西柞水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诗潮》《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歌》等刊,有作品入选《中国精短诗选》《中国青年作家年鉴》、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

本文作者贺晓祥:20世纪60年代末生,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柞水县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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