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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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9月1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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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漫长而特殊的上午 一群特殊学校的师生

所有的用心,只为他们刹那的开心

青年报记者 刘晶晶

    这些孩子的艺术潜能很突出,有着自由而不被拘束的想象力。

    本版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这是个普通的教师节的上午。老码头创意园区的涂鸦展迎来了一群特殊学校的师生。和街头艺术一样的率性,没人能预料到这将是一个戏剧化的上午。而对带队的6位老师来说,这就是他们每天都会经历的日常。

青年报记者 刘晶晶

迷上了兔子或猫的男孩

墙上挂着美国纽约街头的涂鸦“老炮儿”Dave Persue的代表作BunnyKitty,一只披上兔毛皮披风就能变身的猫儿,和收养了他的兔妈妈,以及其他的家族成员。

11岁的男孩涛涛像是被魔法吸附住了,盯着一张线条夸张的涂鸦画作,眼睛一眨不眨。男孩是单眼皮,眼尾有点儿上翘,长长的睫毛因此特别明显。干净又清新的奶黄色Polo衫短袖上,别着一枚绿色的“三条杠”。

“这是兔子吗?”很久之后,旁边的孩子们已经吵吵嚷嚷着走过好几拨了,男孩发出一个疑问,回过头,黑黝黝的眼睛里盛满问号。

“是猫,但是他穿上妈妈给的外套就能变成兔子了。”导览小姐姐说。

“哦,那他是兔子。”男孩回过头,继续盯着画,喃喃道:“旁边是他妈妈,他们在对抗邪恶。”

他一边说着,注意力还在那幅画上。左手紧紧地攥着另一只小手。小手的主人是9岁的小洁。高度近视的小洁没什么声音,安静地被牵着,眼镜后的一双大眼睛却不太安分,瞄来瞄去的,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总是一瞥而过,似乎那点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十分快。

直到涛涛终于看够了那幅Persue的大作,两人才牵着手往前走去。一转弯,小洁开心地对遇到的人叫了声:“周老师好。”咬字很不清楚,但被叫到的人回应得很快,笑眯眯地说:“哎,你也好。”

从事特殊教育32年的周老师

这是他们的老师周勇红,虹口区密云学校教导主任,从事特殊教育32年。密云学校也是上海市虹口区唯一一所九年制的特殊教育学校。今天是教师节,她和其他5位老师,带着23个学生受邀来到“Wet Paint油漆未干”涂鸦展。

她也牵着个小女孩,和小洁有着一模一样的短发、大眼睛和粉红框架小眼镜。“是双胞胎姐妹,小洁是姐姐。”周勇红疼爱地摸摸妹妹的头,妹妹马上抱住了她的手臂,整个人趴到了她怀里。和姐姐不同,妹妹的胆子小,喜欢抱着人。周勇红自己带着她,姐姐就“托付”给了大队长涛涛。

4年级的涛涛是学校的“高材生”。有一点智力障碍,去年刚刚进入密云学校。“原先是在普通学校读的,后来发现跟不上,家长犹豫了很久,才决定送过来。”而在新的学校里,涛涛进步很快,识字表达画画都很好,成语也说得很溜,知道自己名字里的“涛”是“波涛汹涌”的“涛”。

很多家庭都是这样,周勇红看过太多。每个孩子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庭。“我看到各种各样的家长,很无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小孩和其他孩子的不一样,甚至不愿意承认。”周勇红说,有像小洁姐妹这样要面对两个特殊孩子的,也有像涛涛这样送到正常学校却最终被现实打败的。“家长接受的过程往往是很漫长的,家庭也会陷入混乱的状态。他们需要专业教育者的帮助。”

周勇红一开始学的不是特殊教育,她那个时代还没有特殊教育专业。普通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到了特殊学校,一干就是32年。“既然做了特教老师,那就要担起责任,争取做做好吧。”她说。

唱着“我们很幸福”的小画家

和孩子们一样,周勇红没接触过涂鸦。她认真地看着墙上对涂鸦艺术的介绍——曾经不被接受的“地下艺术”,涂鸦者们在深夜从窨井钻入地铁中作画,最终让纽约的149车站成为全世界涂鸦艺术家的聚集地,Persue用自己和妈妈的故事创作出了BunnyKitty系列,并使之与其他艺术一样登上了“大雅之堂”,从街头走入了美术馆。

“没人否认它们是艺术,只是特殊了一点罢了。”周勇红看着这些古灵精怪的线条、充满个性的签名,轻声道:“和我们的孩子们一样。”

“这是’油漆未干’涂鸦展第一次来到中国,第一站就是上海,上海也是你们的家,希望你们画出心目中的上海。”策展人William说完,听到“上海”两个字的孩子们顷刻间变得很是兴奋。高高壮壮、剃了个小平头的钧钧哼起了“浪奔、浪流”。大队长琦琦一个劲地举手,她想争取到户外涂鸦的机会。

她如愿了,和钧钧等其他4个孩子一起来到了室外。戴上护目镜和口罩,她在涂鸦墙上先洋洋洒洒地签上了一个“琦”字,然后呼唤着一旁的周老师看。“哇!真棒!签了自己的名字啦!”周勇红拍着手赞扬。“我以前喷过的!”琦琦得意地昂起了头。

钧钧依然在一旁哼着歌。他选了个蓝色的喷漆,同样先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写了几个大写字母。接着换上红色喷漆,喷了个火红的太阳。又重新拿起蓝色的,画了个脚丫子,五个脚指头圆咕噜咚好可爱,歪着脑袋想了想,他在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上喷上了漆,一边的老师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在墙上摁了个手印,一直默默守护着他们的谢昱超老师还没出口的话在舌尖绕了个弯变成了:“漂亮!”

得了鼓励的钧钧继续哼着歌,在涂鸦墙上留下了多了一横的“美丽”,和“生”“弦”“星”几个让人看到就会觉得很“美丽”的汉字,还有一个红彤彤的小灯笼。问他哼的是什么歌,他说是“我们真幸福”。

“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很有创作天赋。”“油漆未干”涂鸦展另一位策展人谈文祺由衷地说。他参加过不少志愿活动,做过自闭症儿童的义工,发现这些孩子的艺术潜能很突出,有着自由而不被拘束的想象力。“所以我邀请了这些孩子和老师一起过来,让他们和自由有趣的涂鸦艺术做个碰撞,正好也是教师节,也让辛苦的特教老师们轻松一下。”

“糖宝宝”和小谢老师

每个孩子都在Persue标志性的“Wet Paint”标语上自由地创作。涛涛画了一老虎一只豹子:“因为我属老虎,我喜欢老虎。但我怕老鼠。”小洁和妹妹一起涂着斑斓的七彩,她的注意力不再那么散漫,专心致志地执着于眼前的一方天地。

没人预料到10分钟后的风波。因为患了唐氏综合征而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糖宝宝”的唐唐此时正赖在摆放着贴纸的篮筐前不肯起来,他不愿去画画,只是一个劲地坐在那。10分钟后,他突然发起了飙,推翻了一筐油漆罐,发出刺耳的声音。老师们迅速分成几组,几位年轻的女老师安抚着其他孩子,将一些杂物拿到唐唐碰不到的地方。现场两位男老师,49岁的吉晓伟和30岁的谢昱超围到了唐唐的身边,吉晓伟摸着唐唐的头,和周勇红一起询问着。

又是10分钟过去,唐唐依然躺在地上不肯动,不说话,发出低吼声,不时地捶打着老师们的腿和胳膊。“前面不是还好好的吗?还自己下了楼梯!这么棒!”“今天是教师节哎,你不是还祝老师教师节快乐的吗?”老师们还是和他慢慢说着话。“我要脱衣衣!”终于,唐唐开始说话了。但交流没多久,他又恢复了原样。

时间过去,其他孩子和老师先坐车回学校了,谢昱超和吉晓伟留下来陪着他,等孩子的奶奶过来。

“这种事经常会有。在学校好一点,环境比较熟悉,在外面会比较麻烦。让家人来效果最好。”1989年出生的谢昱超2012年从华师大特教系毕业后来到了密云学校,到现在已做了7年。“这个孩子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从小是奶奶养大的,唐氏的孩子脾气会比较倔,不能来硬的。”戴着眼镜、文文秀秀的小谢老师说着话,始终不离唐唐的左右,不时地被攻击,他默默地承受着,没有半点不耐。

一个小时之后,唐唐的奶奶赶来了,见到奶奶,孩子就开心了。“风波化解。”谢昱超说,笑容略有些疲惫,语气却轻松很多。临走前,他收获到了来自现场工作人员一起送上的一声“教师节快乐”。

这个漫长而特殊的教师节的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文中特殊学生姓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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