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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1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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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入梦来

    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长安十二时辰》的热播,向观众展示了一幅精致到“帧”的大唐画卷。孩童时期,不少人都曾有“金戈铁马入梦来”的豪情。而有这么一群人,将梦境化为现实。无论是身穿盔甲竞技,还是赛场外的角色扮演,盔甲已成为这群追梦者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高光时刻”

“从来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代表中国去参加一项运动,很不可思议。”“我会说自己是来自中国的一支队伍。”

中国人的甲

“好多男孩小时候都想做将军,我帮他们把这种想象化成现实,帮他们实现从小的一个愿望。”

因热爱坚持

“活了30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想做的事,就想把它做下去。希望能带出年轻人,把它生生不息地做下去。”

■04-05

《长安十二时辰》的热播,向观众展示了一幅精致到“帧”的大唐画卷。除了复古的妆容、服饰、建筑外,剧中制作精良的盔甲也掀起了一股“甲胄热”。看着手机屏幕前人们热议甲胄的细节,杨亦欢和高鹏都倍感欣慰,“有更多的人关注这个文化,认同感会更加强烈。”

孩童时期,不少人都曾有“金戈铁马入梦来”的豪情。凭着一腔对甲胄文化的热爱,有这么一群人,将梦境化为现实。无论是身穿盔甲竞技,还是赛场外的角色扮演,盔甲已成为这群追梦者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青年报记者 钟雷

男人们的梦

穿上盔甲就像披上“蝙蝠侠战衣”

敲击键盘,整理报表,身为某电子元件厂的管理人员,杨亦欢一天的工作就从一间约20平米的办公室内开始。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沿着楼梯下至一楼,左手边的一间仓库内,各式机床在远端林立,门口的桌子上摆满了榔头、钻头和一众金属零件,偶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从中传出,路过的工人向里面探头张望,交头接耳两句便走开。仓库内,杨亦欢和友人继续敲敲打打,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几片摆在角落里的甲片暗示着,这里是他维修盔甲的“秘密基地”。

在甲胄圈里,杨亦欢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酋长。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他很早就对中国古代的兵器、武术等有所涉猎。从事“理论研究”多时后,他逐渐萌生了“实践”的想法,这时全甲格斗进入了他的视野。2017年,他在上海的一场热身赛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项运动。

彼时,这种穿着盔甲,手持兵器,模拟冷兵器时代对抗的运动刚在中国萌芽,但迅速收货了一批忠实拥虿。“第一次看到时,每一次撞击都像撞在我的心脏上。”在盔甲的覆盖下,金属的碰撞声让杨亦欢兴奋不已,“只从视频、图片看,很难感受到它的震撼,亲身站在赛场边上时,那种震撼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这项运动一见钟情的杨亦欢,随即加入了“虎贲骑士团半吨队”。

作为全甲格斗领域较早成立的团体,“虎贲骑士团”早已声明在外。“一开始是一个兵击加历史扮演的兴趣小组,后来大家开始琢磨能不能穿着盔甲进行类似实战的比赛。”高鹏是“虎贲骑士团半吨队”的元老之一,在圈内大家都叫他“大猫”。身高超过1米9的他曾在游戏公司从事美术设计工作,受到军人父亲的影响,他从小对历史、武术感兴趣,大学毕业来到上海后,他在网上了解到全甲格斗的信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对历史、军事、武术都感兴趣,那全甲格斗无疑契合了他所有爱好。“有一种历史重现后的参与感,也是充满男性荷尔蒙的一项活动。”不同于平时久坐在电脑前,当身穿盔甲走进训练场时,高鹏直言自己仿佛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就好像蝙蝠侠把礼服脱掉之后,在晚上换上蝙蝠战衣的感觉。”

国际赛场上挥舞国旗成“高光时刻”

2017年4月,世界级全甲格斗赛事“诸国之战(Battle of The Na-tions)”(以下简称BOTN)首次迎来了中国面孔。进入赛场时,高鹏使劲地挥舞着国旗,激动地不能自已。“从来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代表中国去参加一项运动,很不可思议。”

时间倒回到5个月前,2016年11月初,高鹏受BOTN赛事主办方邀请,和队友前往国外参加赛事筹办前的峰会。尽管该项赛事在国外已连续举办多年,但当时在国内还几乎无人问津。在峰会现场,许多外国友人问高鹏第二年中国的队伍会不会参赛,“赛事方负责人很直白,说‘曾经有很多国家派代表过来开会,但没下文了。我不觉得你们明年一定会来,但我肯定希望你们能来。’”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回国不久即和同伴们做起了参赛准备。找资料、请教武术专家咨询训练方法、打造合身的盔甲,经过近半年的筹备,一支来自中国的队伍如约站上了BOTN的赛场。

在BOTN的比赛中,选手需身穿包含腿甲、臂甲、肩甲、胸甲、头盔等在内的重达数十斤的盔甲展开对垒,以劈砍、盾击等方式击倒或击中对手获取得分。在参赛前,高鹏看过无数比赛视频,但第一次踏入飞沙走石的赛场时,他坦言自己两腿发软。“有些队的队员紧张到吐,还有人因为害怕直接翻出围栏做了逃兵。”不过,上场吼出第一声后,所有的紧张感都化作了冲锋时的勇气。

作为一支新生力量,高鹏等人在俄罗斯、乌克兰等强队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最终铩羽而归。令他欣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每年来自中国的战士们都取得了新的突破。“去年在罗马去了9个选手,今年去塞尔维亚去了27名选手。今年还获得了个人赛的铜牌。”

也不是想做多大的事就是想做点以后能说得出口的

连续3年出国比赛,高鹏的妻子陪了他两次。在追梦的路上,妻子一直是他坚强的后盾,但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全甲格斗运动。“身边的人可能觉得我们搞这个危险性特别大。”每当有人问起,高鹏都会一再强调,在全甲格斗比赛中,所有武器都为钝边,不能有尖锐处,赛场上不能出现刺击,盔甲在上身前也会经过抗击打测试。“比赛中每一回合结束,裁判都会检查盔甲的完好程度,如发现部件有松动会立即要求选手下场。”

除了旁人的质疑外,不菲的花销也是每一位全甲格斗参与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新人入坑,费用不会太贵,但是如果要成为装备发烧友,确实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即便是杨亦欢口中的“不太贵”,也可能要达到数千元。高鹏则直言,具体花费“没算过也不敢算”,尽管偶尔能接到一些商业活动,但收入仅够用于盔甲维修。

经过了几年的发展,从各种渠道知晓全甲格斗的人越来越多。“2017年的时候感觉就二三十个人,现在最起码得有好几百人。”

虽然参与人数明显增多,但总数依旧有限,高鹏说,目前这项运动的参与者以80后和95后为主,年龄层存在断档。“全甲格斗不可能像三大球一样变成主流项目,我们不需要追求它的全民参与度,或者维持团队有多大。”在他看来,“圈地自萌”也许是现阶段最适合全甲格斗的推广模式。“欢迎感兴趣的人来体验。我们目前也有自己的一套体系,新人先接受基础教学,身体素质达到要求的再进一步训练。”

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中,有一个情节让高鹏印象深刻,一名靖安司的官员在陪妻子逛街时,突然收到回司办案的消息,当妻子阻拦时,他这样答道:我也不是想做多大的事,就是想做点以后能说得出口的。他说,这也是他一直坚持推广全甲格斗的原因。

铸甲师为甲胄爱好者“圆梦”

对于甲胄爱好者而言,拥有一套盔甲是共同的梦想,经过数年的发展,如今在国内也渐渐兴起了铸甲师这一职业。在他们的手中,一块原料经过划线、裁剪、塑形、淬火,最后即可组装成一套盔甲。“库玛”便是这群铸甲师中的一员。

“你这个垫片不错啊,给我成公斤的拿,这个放在明甲上面特别好看。”在杨亦欢的“秘密基地”里,铸甲师“库玛”正为其进行护臂的加固,打磨金属时的火花在他脚边绽开。瞥见桌角几片金属片后,他一下来了兴致:原本只是应好友所托维修盔甲,不想却有了“意外收获”。

“库玛”的真名叫徐国骥,平日里,高鹏等人的甲胄出现了磨损,最后基本都由他“妙手回春”。虽然常常与机床、榔头为伴,但在成为全职铸甲师前,他也是一名全甲格斗的爱好者。

一次,身为高级技工的父亲打量了一眼徐国骥带回家的盔甲,突然蹦出一句“这玩意儿,我随便做做”。“我说这东西技术含量很高的,你不一定会做,我爸就说,你看着。”当着徐国骥的面,父亲利用空余时间,真的用一块铁板敲出了一副胸甲。“我说老爷子这本事可以啊,教教我呗。”自此,徐国骥开始和父亲一同琢磨铸甲的工艺。

高鹏站上BOTN赛场的第一套甲就是出自徐国骥之手。因为希望打造一套中式盔甲,高鹏放弃了联系乌克兰甲匠定制盔甲的计划,转而找到徐国骥。学过美术的高鹏尝试自己设计盔甲,而徐国骥则从实用性、安全性的角度思考如何将设计图“变现”。为了抓紧时间完成盔甲的调试,出发比赛前几天,高鹏每天穿着盔甲走两公里回家,发现哪里不对,再找徐国骥改,“那时候因为穿甲没有经验,还把大腿磨破了。”两人忙前忙后,最终赶在比赛前完成了盔甲的制作。

某种意义上来说,铸甲师的出现让中国的甲胄爱好者们有了圆梦的机会。但徐国骥说,“圆梦者”的身份不敢当。“好多男孩小时候都想做将军,我帮他们把这种想象化成现实,帮他们实现从小的一个愿望。”

从古籍找灵感为《长安十二时辰》造盔甲

除了工艺外,真正考验铸甲师的还有如何做到尽量贴近历史。函人堂是甲胄圈知名的工作室,主要经营甲胄及周边产品。在《长安十二时辰》中,函人堂为剧组打造了197套盔甲,包括了崔器的翻耳盔、陈玄礼的胸甲以及右骁卫、旅贲军士兵身上的甲胄等等。为了尽可能贴近历史,每一套盔甲在打造前,都需要搜集大量的背景资料,这一点函人堂的甲胄设计师郝岭深有体会。“古代的书籍、壁画、雕塑都是灵感来源,我们去掉其中夸张的部分,尽可能做到还原。”他透露,《长安十二时辰》中龙武军的盔甲,在设计时便参考了唐代长乐公主墓中的壁画《武士出行图》。

然而,由于能够搜集到的史料有限,许多时候团队仍处于“盲人摸象”的状态。为此郝岭希望,未来能够与一些博物馆取得合作,借助珍贵的史料完成甲胄的复原。“考古的人可能理论研究比较多,实际制甲的经验比较有限,这方面我们比较有优势,这应该是一个双赢的机会。”

在函人堂位于上海的一间地下仓库内,十余套不同款式的盔甲正对着入口而立,侧方的小隔间内,铜、铁、铝等材质的盔甲部件,分门别类堆放在数个储物架上。不同于成套的盔甲,这些架子上的部件可以根据客户的喜好自由组合成一套盔甲,函人堂负责甲胄生产的何东明告诉记者,这是他们正在开展的“千盔万甲”计划的一部分。来找函人堂的销售负责人陈斐孺订购盔甲的客群涵盖了各个年龄段,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有十多岁的孩子,前者注重收藏,后者则热衷穿戴。不久前有位母亲找到陈斐孺,说想给儿子订购一套盔甲,培养点阳刚气。另一位订购盔甲的大学生,写了一篇关于盔甲的论文,还凭此申请到了国外学校的奖学金。

甲胄文化升温几乎月月有活动

不久前,《长安十二时辰》的热播曾掀起过一阵讨论甲胄的热潮,看到过去常在影视剧中使用的“塑料甲”被实打实的盔甲替代,不少甲胄爱好者雀跃不已,网上也出现了多篇剖析剧中盔甲细节的网文,均获得了不错的阅读量。对于近两年甲胄文化在国内的兴起,陈斐孺并不意外。在他看来,国内从来不缺甲胄文化的爱好者,缺的只是让他们接触到盔甲的途径。

“很多甲胄爱好者拿到我们的盔甲后,都说‘找到组织了’,过去他们根本不知道国内真的有人在做这个。”许多人小时候都有对着连环画设计盔甲的经历,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在生活中近距离领略盔甲之美,“甚至博物馆里也看不到多少盔甲。”就连陈斐孺本人,最初入坑甲胄圈时,也只能借市面上的日本甲来过过瘾。

近年来,随着汉服文化的不断发展,甲胄文化也迎来了春天。继2016年的汉服文化周上首次出现盔甲的身影后,盔甲在汉服展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陈斐孺更是评价其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即便是38度的大热天,还有爱好者坚持要穿全套盔甲参加汉服展。”除了汉服展外,在近年来动漫节、玩具展甚至车展上,都屡屡有盔甲的展示环节。

陈斐孺说,让中国的甲胄爱好者能够接触到中国的甲,不用再依靠国外的盔甲“解馋”即是他最大的成就感。

■尾声

不是“不务正业”只因热爱而坚持

不久前落幕的China-Joy展会上,高鹏携杨亦欢、徐国骥等一帮兄弟身穿盔甲现身某展台。尽管是被展方请来为一款即将发布的新游戏做预热,但几人在舞台上的表演仍十分卖力,盔甲下,他们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有人问过已经35岁的高鹏,为什么“奔四”的人了还要“不务正业”玩全甲格斗。他的回答是,活了30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想做的事,就想把它做下去。“既然自己还跑得动,希望能带出年轻人,把它生生不息地做下去。”

37岁的杨亦欢为了全甲格斗,推了无数应酬还戒了酒,在他心中,全甲格斗已经成为了第二个人生目标。“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家庭和事业,没有别的东西了。但是全甲格斗让我找到了一条能够有所追求的路。”杨亦欢常跟队友开玩笑,说要趁现在练得动赶紧练,等以后变成老头打不动了,只能去BOTN的赛场旁边摆个小摊。即便“退休”,他仍要在场边继续陪伴这项运动的发展。

徐国骥的铸甲订单已经排到今年年底,下半年他要完成手头7套半盔甲的制作。他希望,之后能有更多的人参与到全甲格斗中,能在国内把这项运动发展起来,“换句话说,也希望我的生意能越来越好。”

郝岭和陈斐孺在坚持 自 己的 主业之余,依旧打理着函人堂的业务。陈斐孺常常在朋友圈不定期发布新品,郝岭的电脑里仍充斥着各种关于盔甲的文献资料,致力于探寻古代铸甲工艺的他,希望未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能够遵循古法完全采用手工锻打的方式制造一副盔甲。

无论是全甲格斗、Co-splay还是设计、制造盔甲,对甲胄文化的热爱成了这群“大男孩”的共同语言。正如高鹏所说,想到许多年后,如果还能看到有人在坚持他做过的事,心里就会涌起一份感动。对于这群追梦者而言,坚持不需要过多的理由,只要热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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