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9版: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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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4月11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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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说书人为传统曲艺评书寻找新的生存土壤 和外国畅销小说、网络小说“嫁接培植”

把《哈利·波特》《斗破苍穹》搬上评书讲台吸引年轻听众

青年报记者 郦亮 实习生 陈嘉音

    早年和郭德纲说相声的王玥波其实是个专业说书的。

    网络截图

现在,有一批青年评书演员已经成为网红。他们都是极年轻的,二三十岁的样子,却穿着长衫布鞋,说着有上百年历史的评书,这种巨大的反差,成为一道重要的文化风景。这些青年人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察带入到他们的作品中,所以虽然还是评书,讲的却是《斗破苍穹》《哈利·波特》等畅销小说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将成为评书艺术未来的接班人。

青年报记者 郦亮 实习生 陈嘉音

不当金融人士,一心只想说评书

郑思杰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这位本可以成为西装革履的金融人士的“90后”,现在却着长衫在剧场里说评书。说的评书的内容也很有时代特色,是网络小说《斗破苍穹》。

在同龄人的圈子里,郑思杰是比较独特的。他从小就喜欢评书,8岁就开始接受曲艺训练,而正式拜师学艺,应该是2003年读初中时的事了。郑思杰是具有这方面的天赋的,学习几年后他就能够登台表演了。

喜欢归喜欢,但家人还是觉得要有一个正经的饭碗,说评书显然不是理想的选择。所以考大学的时候,郑思杰还是上了经济类专业。然而枯燥的经济学怎么能和说评书相提并论呢?郑思杰痴心不改,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经常参加各类演出,还和系主任一起每个礼拜在阶梯教室为同学们免费说相声、讲评书。

2012年郑思杰大学毕业了,决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头钻到书馆里当起了一名评书演员。“我告诉家里人,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履历上我也能找到好工作,我已经具有生存能力了。但具体用什么吃饭,要靠我自己决定。”

相比郑思杰,生于1986年的郭鹤鸣的评书之路似乎更顺理成章一些。他告诉记者,在自己11岁小学五年级升六年级的暑假就进入少年宫学说山东快书。到了高中,就跟随刘建云先生学习曲艺伴奏,刘建云是少白派京韵大鼓白奉霖先生的徒弟。后来,郭鹤鸣入伍,有一次生病卧床,他托人买了袁阔成《水泊梁山》100回磁带来听,听得如醉如痴,最后索性听一句书,写一句词。这三个月为他的评书事业打下了底子。

2006春天郭鹤鸣退伍后,考上了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又进了德云社。那会儿德云社为了给金文声先生留资料,特意开了书馆。后来金先生病了,书馆闲着,痴迷评书的郭鹤鸣就自然而然地有了登台的机会,上台“愣说”,有时连说三个钟头。

网络小说、外国名著当成新书说

评书是一门传统曲艺艺术,说的都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种古代名著,而“80后”“90后”的青年评书演员的加入,必定会给这门传统的艺术带来极大的变化。

郭鹤鸣一开始说的也是传统作品。2010年书馆重开时,郭鹤鸣就将清末无垢道人的《八仙得道传》改编成了一部35回的评书。虽然也是自己改编,但因为作品还是古代的版本,所以改编出来的味道不会太走样。可是当《八仙得道传》说完,郭鹤鸣就“不安分”起来,他想说《哈利·波特》了。

郭鹤鸣心底不想再说传统书了,“老先生的道本、册子,拿过来,故事都吸引不了我,就跟《红楼梦》里史太君说的,逢公子必然落难,逢小姐必然招亲,全这一套!”显然《哈利·波特》是足以另辟蹊径的。2012年,郭鹤鸣正式开说《哈利·波特》,外头招牌名字写的是《魔法石》。而到了今天,这部长篇评书已经讲到了第五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评书界有一句行话,“说书,说新书”。说书的程式可以遵循,但说书的内容一定要经常创新,否则会很容易让人厌倦。这一点,郑思杰也是深有体会的。不当金融人士,当起了评书演员的郑思杰本以为靠说评书可以很好地生活,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头几年也挺难的,在这个行业我没什么知名度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只能凭着人际交往和老师的面子找一些演出,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当时自己年纪小,说出来的东西也没有人信,最重要的是,听众的年纪都比自己大,而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们更受他们的喜爱。

郑思杰开始思考,有什么能吸引到年轻的听众,让他们也能走进剧场坐下来听一听评书呢?必须“说书,说新书”。于是郑思杰开始尝试将《堂吉诃德》、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和《嫌疑人X的献身》改编成评书。这些新奇的评书一经推出立刻广受好评,许多年轻人冲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开始接触评书。

郑思杰不仅在书馆说书,他还把评书说到了网上。著名音频网络平台喜马拉雅与郑思杰签约,郑思杰说的就是改编自网络小说的《斗破苍穹》,这部评书自2015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说了148回,听众如云。

“说新书”是一条探索之路

这些“80后”“90后”青年评书演员所说的“说新书”到底靠不靠谱?应该说,不太懂评书的青年听众是很喜欢的,但是一些资深的评书听众会有点意见,认为这些新潮的评书“走样了”。

郑思杰对青年报记者说,他在说《斗破苍穹》时起初也在犯难:“评书是讲究套路的,而网络小说没有套路,或者说它有自己的套路。你得结合二者的特性才能讲得好。”难点有三。其一,两者的表述方法不一样。评书有评书的语言,网络小说也有自己的语言。其二,两者的节奏不一样。网络小说可以做到一天三更,但是自己的评书只能每星期说一回,自己要尽可能将内容讲得丰富。其三,二者的叙事结构不一样。比如说,小说里可以没有任何原因地切换场景人物,这算是平行蒙太奇的手,作者只需另起一个自然段就行。但是评书不能“串”,所以他只能以一个人的角度去说一条故事线。

应该说,郑思杰在改编《斗破苍穹》的绝大部分努力,都在尝试让网络小说能够尽量与传统评书的程式相吻合。当然,这样的尝试是否完全符合资深听众对于评书的判断,这还需要另外讨论。

相比之下,郭鹤鸣觉得《哈利·波特》特别适合改编成评书,因为《哈利·波特》有侦探小说的底子,前后悬念设置得多,线索埋伏得远,有点像传统评书中的公案书,不同处在于公案书一早点明凶手,《哈利·波特》把悬念留到最后。郭鹤鸣说,很多文艺形式都是相通的,“书里主要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你拿刀捅他一下他知道疼,只要理解了这个,就无所谓中国人、外国人,中国书、外国书。”

不管争议如何, 郑思杰和郭鹤鸣等这批青年评书演员所说的“新评书”,确实让很多不了解评书的青年人走近了评书,有机会感受到这个原本正在走下坡路的传统曲艺样式的独特魅力。

要做评书艺术的接班人

相比其他要去现场观摩的戏曲曲艺形式,评书曾经具有最广泛的受众群,因为听评书完全可以守着一台收音机来听。评书艺术也曾大家辈出,各种优秀的评书作品也层出不穷。但是近年随着娱乐休闲方式的多样化,评书和其他戏曲曲艺一样都受到了冲击。这几年袁阔成、刘立福、单田芳等评书大家又相继辞世,人们开始为评书艺术的未来感到担忧。

但是显然,像郑思杰和郭鹤鸣这批青年评书演员的风声水起,又让人看到了评书艺术发展的另一种局面。这种局面与传统的评书界迥然不同,充满了朝气和生机,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当然,这是否代表着评书未来的方向,这还需要讨论。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青年评书演员们发挥他们传承艺术,勇当接班人的责任感。

郑思杰并不掩饰他对评书艺术整体现状的担忧。“现在很多评书演员都是耄耋之年,我们以爷孙相称都不为过。老一辈演员喜欢传统的书目,如三国和杨家将,主要是因为说书人能和观众、书目产生共鸣。但是现在要做到这一点却很难。”

郑思杰说,评书艺术要发展,最重要的是适应新的时代。既然年轻的观众对于历史题材的接受程度远远不如对网络小说或者对电影的接受程度,那评书的创作就应该更多地关照这些新的艺术形式。还是《斗破苍穹》,因为它是个大IP,有很多“00后”“05后”虽然没看过书,却接触到它改编的漫画或游戏,从而产生想要了解它的兴趣。通过创作评书,能够让这些年轻人走进书馆,听一场别开生面的评书。“就像是产品销售,每个产品都有它的消费目标,而我的评书消费目标和老一辈不同,是面向年轻人的。在我的场子里,听众大多都是‘80后’‘90后’‘00后’甚至‘05后’。”

▶专家观点

新老差异要解决 新鲜形式要扶持

专家普遍对于这批青年评书演员的艺术实践持赞赏的态度。评论人栗征说,这些青年人的实践不仅意味着评书书目的“添丁进口”,对于如何发展自身的艺术语汇、满足年轻观众的观演期待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启示。

但是专家们还是认为这些评书的创新还有一些难关需要突破。栗征说,评书作为口语艺术自然不同于文学写作,如果不能按照评书艺术规律重新架构故事情节,并辅之以丰富的表演手段,新鲜恐怕会变成隔阂。传统评书分长枪袍带、短打公案、神怪三类,各有所长也各有套路,以革命题材为主的新编评书亦形成了一定的艺术范式。外国文学的内容远非此几种类型所能覆盖,纵然有相似之处,如《哈利·波特》与短打书相似、《霍比特人》与袍带书相似,但迥异于古代中国的西方社会,特别是类型文学构建的非现实世界,确实是评书艺术绝少面对的未知领域。陌生的文体特征与传统评书叙事习惯之间的差异是改编必须解决的难题。

评论人严奇则表示,这类新评书的兴起,是“听书时代”消费升级的表现,它代表着文化市场的消费者对多元文化不断增长的需求。可以看到,大众对文化产品的个性化要求不断增高,新兴的特色的灵活的艺术呈现形式受到热捧。既能拓宽有声书市场,又能改善社会文化面貌,好处不少。

严奇希望有关部门,能加大扶持力度,拓宽评书艺术形式,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进行艺术的创新。用符合大众口味的语言形式,传播评书之美,让“下里巴人”的评书艺术再度成为街坊邻居聚在一起享受故事乐趣的中心点。

▶七嘴八舌

怀念老先生 新书不好说

听众“薰风如弦”说:“很多人以为做出个哑嗓子就算贴近单田芳的声了,其实单先生说书腔体很开中气十足,近于唱。袁阔成先生讲过,像他们这样说书是在耗费气力。技能与生存环境相适应,现今从唱到说都是电声艺术,新评书演员在声音上不下大功夫也正常。可审美有惯性,老先生们声一出听众才觉对味。”

听众“巴彦淖尔金松”说:“这两年也听了一些新评书,有新人,有新书,可总觉得不如单老说的老书旧书有意思,有的书各电台这些年轮流播了几遍,听不腻,还是觉得有意思,突然没有下回分解了,难过。”

网友“散仙建龙”认为“传统评书是说书人站在个人角度讲故事,无论是红楼还是水浒!说书人努力淡化文学性,着力突出故事性!这既是它的特点,也是它的弱点!而新派评书则正相反:淡化演播者个人色彩,保证原小说文字不变,保持原作者语言风格,努力站在作者角度去处理演播情绪!也就是:传统评书是听故事!新派评书是听文学!”

对此,评书演员“王子封臣”有不同观点,认为其实不存在这种“新评书”。评书本身就是口头语言艺术,评书若讲出太多的文学性,肯定会降低他本身的艺术性,这不分传统还是现代。即便是现代我们做评书,也不可拿过来本子就念,也需要做调整、删减、更改。如果直接读,则不是评书,更不是新派评书,是‘有声小说’,另外的艺术形式。”

记者手记

评书也要与时俱进 抱残守缺没有出路

就在一些人对所谓“新评书”品头论足的时候,笔者更多地看到了这批青年评书演员的使命感。他们本来都是普通的青年人,可以过着大多数同辈所享有的平稳安定的生活。可是他们痴迷评书,为了追求梦想,而毅然走上了说评书这条道路。

即便是这些青年评书演员的家人,他们也未必认为说评书是一个正经的工作。这群年轻人顶着社会舆论的压力,以自己的无名之躯,在日益萎缩的评书市场上拼搏,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实现了评书界近年十分罕见的火爆。就凭这一点,无论他们的“新评书”说得如何,都值得为他们点赞。

艺术本来就是在不断地发展,它没有也不应该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如果以所谓的传统规矩来指责创新实验,那就是糊涂和自掘坟墓。评书也是如此。所谓评书的传统的规矩,都是在过去无数听众的认可之下确立起来的。时代在发展,听众的口味在变化,评书也应该与时俱进,抱残守缺是没有出路的。新评书老评书没有对与错之分。只要有人接受,这就是合理的,就是完全可以在评书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

这群青年评书演员在进行他们难能可贵的创新,这是很多年来无数评书前辈想做而未能做之事,无论如何都是需要鼓励的。任何的艺术,只要还有青年人在创新,只要还有青年听众在不断地被吸引,这门艺术就有希望。从这个角度来看,评书真的是幸运的。

青年报记者 郦亮

编后

传统曲艺想要活 从业者思路得是活的

□白鸟

评书和相声一样,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一种,在时代变迁的浪潮中,正面临着相同的命运——不转型,就消亡。

不过,相声比评书幸运,如果把它们比作两个人,相声天性张扬,评书则相对内敛,相声从电视时代到网络时代始终左右逢源,而评书的受众似乎长久以来就是那么“一小撮”,还存在“老龄化”问题。如今,相声又出了个郭德纲,把相声市场带得如火如荼,学说相声的年轻人如雨后春笋。有趣的是,郭德纲曾自称自己最拿手的其实是说书,而不是相声,还在网上专门搞了个节目,就说书。然而网友们一提到老郭,想起的永远还只是“相声”两个字,他说的书,我们还是更习惯称之为“单口相声”。大众的刻板印象自然不会难住郭德纲,但却难住了评书。

评书要火,难!但是评书要延续传统血脉,找到在现代社会生存下去的方式,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得学会与时俱进。

最早听说有年轻一辈的说书人讲“新书”,其实也是通过相声界。早年郭德纲有个捧哏的搭子叫王玥波,一个大胖子,怎么看怎么喜感,感觉长得就是个说相声的。但德云社红了之后,王玥波却反而很少来“沾光”。后来得知,人家主业不是相声,是说书。他说了什么书?日本动漫《火影忍者》!只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讲就被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表现形式的动漫迷喷得体无完肤,还被要求停播。而另一头的评书听众对此也反应冷淡。王玥波的大胆试水最初就遇到这么一盆冷水……

创新,不总是顺风顺水的,尤其是年轻人,缺乏阅历和经验,全凭一腔热血,在尝试一种完全前无古人的东西时,很容易里外不是人,两面不讨好。王玥波的《火影评书》就是青年评书人在创新求存道路上遇到阵痛的一例典型。但是创新成功与否是一回事,有勇气去做是另一回事。没有这种意识和姿态,一个行业的生命力不可能强。王玥波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承认,自己放着滚瓜烂熟的《隋唐》《聊斋》不说,偏偏去“敢为天下先”,不为别的,就为评书“求个关注”,别让它死了。并且他始终坚信,骂他的人多,但肯定他的人也会变多。

我们应该庆幸,今天的评书界还活跃着像王玥波、郭鹤鸣、郑思杰这样的青年从业者,他们不追求名利,只为心中的热爱,坚持着理想,而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们的“工种”在表面上或许看似“老派的”“传统的”“日暮西山的”,但他们的思路却是活的呀!任何艺术形式,都需要这样的活水,才能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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