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切地叫它裸体巴士，并不是因为一车都是裸体的乘客，是因为它便宜，它率性，它载过前来新西兰的无数背包客。

    第一百零一次的路过

    在这个南岛北面的小镇上，乘客们有30分钟的休息时间。我在这里遇见过两个我最喜欢的姑娘。L，在她离开新西兰前，终于和我见面。她送给我的英文版《挪威森林》，成了我第一部从头读到尾的英文小说；H，收留我在她家火炉边的沙发上过夜，成就了我第一次真正的沙发客经历。

    我记得L，在青年旅舍收拾好行李，在厨房给自己弄早餐的样子。她恬静地举着相机拍庭院里的猫，说她是多么喜欢这家青年旅舍；记得，在每一个路过尼尔森的人都会停经的车站，我们肩并肩地坐着，听她说，她爱过，哭过，好多了，会向前看了。也许你不知道，尼尔森是整个新西兰光照最充足的小镇，所有的阴霾都会一扫而空，年轻的我们永远继往开来。

    我记得，H从鱼厂下工回来，光着脚穿软底小皮鞋，带我去看日落。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带着我穿过渐渐暗下来的树丛和草地，沿着山路一路盘旋向上。也许你不知道，尼尔森是新西兰南岛和北岛的地理中心，我们站在这里，就像站在世界的中心。我来得不巧，落雨了。我们瑟瑟发抖地守在山风中，等候和眺望海的那边，天的那边。并不会有夕阳的半点光影，是小镇的彩灯把港口点缀得斑斓。

    后来，她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又来到这里，也去鱼厂做工，住了另外一家青年旅舍，认识了新的朋友。我带他们去看山上的落日、海边的满月，带他们去吃小镇上廉价又美味的餐馆。教堂边上有一家泰餐馆，你一定要点11号餐；海边有一家鱼薯店，有着小镇上最香脆的薯条和最新鲜的鱼。当地人叫，fish of the day。对，你一定要尝尝，但要注意不要被狡猾的海鸥占了便宜。鱼薯店旁边的新西兰餐馆，食物量大又正宗，一份常够两个姑娘吃。

    再后来，我也走了。仍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旅游小镇，满街的涂鸦、咖啡馆、酒吧和老爷车，以及来过又走的背包客。海浪轻轻拍打沙滩，永恒不变地哄着镇上的人们安然入梦。

    太早了，城里的贩卖店都还没有开门，太晚了，我已上车离开。第一百零一次的路过，每一次都晴好如初。

    梦一样的圣诞

    莫图伊卡是新西兰典型的小镇。只有一条商业街，若干咖啡馆、杂货店，两家超市就撑起人们的日常需求。人们把时间都用在了雕琢自己的花园上。一棵年岁久矣的大树，架着树屋，吊着秋千；一排白玫瑰在围栏前逐次盛放，花香引蝶；柠檬树常年挂果。从厨房走出，摘两颗，做沙拉，煎鱼排，做蛋糕。

    我在镇上住过两个月，清晨或傍晚，踩着单车去15分钟开外的海边。潮水温柔地抚过沙砾，寄居蟹缓缓地前行，贝壳风化成饰品 。每一天都有老人坐在面海的长椅上，凝望海平线；每一天都有人从海边的房车上走下来，打开折叠桌椅，冲一杯浓浓的咖啡；每一天都有大人带着孩子和撒欢的狗狗，在海边的徒步道上经过。海鸥在头顶盘旋，海风咸腥又甜腻，你舔一口嘴边的发丝，已是被海风腌渍过的味道。有时，借了房东的鱼竿在海边钓鱼，乌贼做饵，拉好线，挂好铅锤，甩出去。鱼线在海风中轻微摆动，人就坐在木板上，开始发呆。

    这里，天这么蓝，海触手可及，空气这么好，蔬菜水果这么好吃，所以，我开始想念上海。上海的小剧场呢，爆鱼面呢，独立书店呢，满载的地铁呢……天空有飞机飞过，还好呢，11个小时，也就可以穿越春冬。生命是有多种可能性的，进进退退，收放自如。

    这是多么小的一个小镇呢，我记得圣诞的时候，全镇的人都会涌到主街上。孩子们站在花车上向家人招手，魔术师当街变出鸽子，流浪的钢琴师用琴声倾诉，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摩天轮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薯条的香味混着咖啡的香气，巨大的肥皂泡泡倒映着一切欢乐。夜色降临，街上的彩灯亮了，主持人宣布散场。街上的人忽然间像潮水退去，一切迅速恢复宁静，繁盛似一场梦。这里，所有的喧闹都不是常态，只有在海边钓鱼可以一坐坐上一整天，海鱼咬钩时的小欣喜，慢慢将一天收尾。

    浪漫的蓝白小镇 

    公路贯穿整个岛屿，笔直向南。我在新西兰的各个小镇上待了整整一年，对于回归大城市，有着些许忐忑。裸体巴士一路奔驰，终点却不是我心爱的小镇。 

    远山巍峨，云海更胜一筹。西斜的太阳，湿漉漉的草坪，溪流反着光，散落的人家飘散出炊烟，迷蒙了整个牧场。稚嫩的小羊羔，撒开蹄子蹦哒。我们在高速上飞驰，远山近了，裸露细腻的纹理，墨黑的矿石，成片的树林，浓厚的云，从海上爬过来，虚张声势。 

    飞鸟环绕，火车并行。退潮，大海吐出赤裸的净地，沟壑万千。搁浅的水生动物在鸟嘴下挣扎，啪啪啪，啪啪啪。蛤蜊，沙下偷偷吐气，沙地上一片气孔。海狮在海岩，慵懒地舒展肥胖的身体。美人鱼呢？ 

    鱼薯店，泰餐厅，印度咖喱，咖啡厅，海岛就在百米开外，浮标指引着划独木舟的人。巴士在抵达南岛最大的城市之前，停留的最后一站，凯库拉，一个可以观鲸、钓深海小龙虾的蓝白色的小镇。它有纯黑的沙滩，有纯白的椭圆形石头，海在斜阳的折射下啊，清清楚楚地分成浅蓝和深蓝两部分。山的里边，一定下雨了吧。想起那天，我低着头穿过雨帘，沿着盘旋的山路，去寻找一个相见的姑娘，突然在一个拐弯处，撞见一小朵彩虹。 

    我怕回到城市，哪怕是新西兰的城市。在城市里也有星辰和大海，但我们一直在错过。在小镇上，人们和自然之间没有距离，我睁大了眼睛寻找流星，裹着厚厚的睡袋等待雨后的第一次日出。城市不美吗？美。但大自然美的背后，会轻易让你感受到撞击灵魂的力量，催人泪下。是的，车行到凯库拉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流泪了。任何一个果园和牧场，都可以教会你四季轮回，敬畏生命；任何一个海岸，都会告诉你潮汐变幻，顺应自然。是的，我将带着所学到的，回到大的城市，继续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