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我们赋予节气意义，不如说是因为节气古老而内在的意义，才有了在这里醉心于记录的我们。

  “看花”的天性

    对植物领域知名作者蔓玫来说，不关注到自然才是“不自然”的事。幼年时的她和外祖父母生活，家中长辈都爱花。莳养盆花的数量逾百，算是有所启蒙。学画、临摹、写生，从《诗经》到《红楼梦》，从《本草纲目》到《芥子园画谱》，看的书里都有植物。还一度以为所有小孩都和自己一样，放了假便窝在家里，“调戏”花花草草。“我一直不是很擅长社交和娱乐，植物和自然可能反而是最贴近我的伙伴——没有芥蒂，一直都在，随时随地可以给我灵感和抚慰。”她说。 

    尽管“自嘲”研究生时选择的植物学专业十分不浪漫——物种关系的收集、亲缘关系的分析、新品种的培育、以生物化学和农科的精神上山下田，风尘仆仆，满是大量实验和数据分析，但这份专业素养的确给她之后的创作以“特殊的技巧”：“古代的文人并不具备现代的植物学知识，在对他们描述的时令花卉进行研究的时候，学术知识成为非常有用的背景；而自己在进行花艺设计、绘画时，也不会因为一味追求情感和美感而顾此失彼，做出有悖科学常理或实际操作性的创作。”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与节气有关的撰稿，一直延续至今，伴以研习园林景观、花艺设计等杂学傍身。不变的是，无论节气还是植物，在蔓玫心中都可算作是一门交叉了感性和理性的学问：风韵美感，却又本质真实。 

  花事，人事

    蔓玫自认是敏感体质，对天气、季节的变化比大部分人有更微妙的感触。“不同季节的风在我闻起来有不同的味道，变天或是气候异常，也会很容易引起身体不适。”她说。

    在我国古代，有“二十四番花信风”的说法，以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个节气。从小寒的“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到谷雨的“一候牡丹、二候荼蘼、 三候楝花”，每候都有某种花卉绽蕾开放，人们挑选一种花期最准确的花为代表，叫做这一节气中的花信风，意即带来开花音讯的风候。经过24番应花期而来的风之后，夏季到来。

    对于这种说法，蔓玫认为，如果对照到现实，是种“准确而优美的一期一会”。植物的萌芽、开花、结果和叶落都与融合了中华传统智慧的节气关系紧密。年初发行的《节气手帖》便是如此跟随二十四节气记录植物，以她擅长的植物学理、诗词典故，来解读节气中的植物。如，单单是讲到立夏，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她就援引《尔雅》的记载、李清照的词、丰子恺的画等“考据”来解释为什么樱桃总给人香艳光彩之感，而为什么人们说起芭蕉，又总会升起一股愁绪。

    “我总有个奇怪的念想。植物们落在眼里，往往叫我想起形形色色的人。”正如外形爽利疏朗的芭蕉，却有着一颗需片片剥离方才显露的心，植物也有“神色”，恰如人，这让蔓玫对节气植物的看待更多了一层温度。“中国文化中一个有趣的特色即是‘花文化’，人们更乐于赋予花卉植物以‘人’的品格，视之为友，或以君子淑女的气质比拟之。这种把客观的生物视为自己的同类，惺惺相惜，在东方文化中更为显著的现象，我觉得很有趣。”于是，小暑的茉莉小家碧玉，小满的桑树潇洒翩翩，一花一人一形态。

  要用一年，拍24张照片 

    除了“干货”，蔓玫的节气植物图鉴是用水彩手绘的方式表现的。因为被约稿而重新捡起水彩，清透、轻盈、灵动、嬗变，正好最适合表现花卉的质感。还是那句话，因为专业出身，让她这个“直觉星人”对植物各部位“准确性”的看重比其他插画作者更合理一些。

    时令的变化是微妙而飘渺的，身体会感知换季，学识会告诉我们这背后的道理，而终究我们用日记、手帖、绘画等具象的方式，才能让它们定格，因被记录而保存。

    花艺的最佳拍档是摄影，重庆姑娘乔也是“花痴女孩”一枚。开花店之前，她曾做过三年的专业摄影后期，一部iPhone，一款调色软件，方形构图，乔就能拍出很好看的照片来。在乔发来的图片文件里，命名方式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拍下每一张照片时的日期。是的，从去年3月22日春分开始，到今年3月的惊蛰，她为每一个节气都拍摄了一张照片。

    “就是很喜欢花这个东西，天天摸它都不会烦的。”说起对花的喜爱，语言也变得不加修饰起来。个人的花艺品牌“勇气”这个名字，是乔在翻《Kinfolk》时看到的。正巧，这本一年只发行四期的杂志也关注时令，夏天会做“盐·水”特辑。

    为了拿花材回来，春分时乔随手拍了一张记录，到后来每到一个月的“节气天”，她就会特意记着，甚至为了搭配该节气的感觉专门找一些素材。“在这之前，其实我对中国传统这块的东西并不是特别关注，拍了节气之后才了解。拍之前我每个都查，为什么这个季节是这个节气，有什么气候特征。”她说。

    因为自己照料、设计花束，对花随节气而产生的形态变化、花事周期就会有近在身边的观察。紫叶李花是在惊蛰时几乎一整支簇发的，只在这个季节开；小雪时分，环顾店里一圈，国外进口的帝王花放在窗口好几个月已经干枯，呈现灰白色调；雨水时节，一时忘了，桌上的银莲花和粉菠萝提醒了她。关于节气和植物，大概就是这样的“功能”吧。正如蔓玫所说：“节气像是一种人与自然进行交互的表达，它未尝不是一种记录，一种糅合了时光、文化、自然规律，所积累出来的特殊的总结。”与其说是我们赋予它们意义，不如说是因为它们古老而内在的意义，才有了在这里醉心于记录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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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周刊×蔓玫、乔

    记录本身就是价值

    Q：最近节气是芒种，从你们各自的专业角度，对这个节气进行一些表达吧。蔓玫：芒种是很典型由植物而来的节气名称。“芒”即有芒之谷，如水稻、小麦，此时正是它们种子成熟的阶段。这一阶段，江南的栀子、萱草、合欢都盛开，芬芳氤氲而濡湿的初夏来临。这些花都是朝开暮落，颇有点好时光不堪挽留的味道。荔枝、杨梅红熟，也是只有初夏才能品尝到的丰腴甜美。

    乔：去年芒种时我没有拍花，只是在坐公交车时隔着车窗拍了雨滴。芒种是一年中降水量最多的节气，气温也显著升高，重庆尤其热。临时有事来不及准备花材的情况下，就拍现有的周边的物事。根据节气的感觉来拍，夏天就比较清爽，冬天的颜色上就比较厚重。

    Q：想知道你经历了怎样的学习积累过程，平时会去哪里考察采风？

    蔓玫：看书很杂，好像没有什么特定的途径和方法，一直在用的工具是《中国植物志》、维基词条和中国知网。这几年因为工作关系，看得比较多的是一些花木古籍，如《广群芳谱》《花镜》等，至于《红楼梦》《源氏物语》、唐诗宋词之类就不用说了。一些国外科学家的论著给我影响也很大。每个月会去图书馆，也经常上网查论文，各种有关天文地理、历史人文、宗教与心理的书都会喜欢，可惜年纪轻，看得还不够多。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植物园，也会在社交平台上关注一些赏花地。外出旅行一般都会关注当地的植物，或特地安排一些看花的行程。

    Q：不少摄影大师在“节气”这个命题下，拍了震撼的风光照，有点“节气日历”的意思。你的作品比较小而美，所用的“黄油相机”也是有模板的，你怎么看？

    乔：黄油相机的节气模板本身就有内容标注，有农历时间、节气特性，是挺好的。我记性差，以前是不知道哪个节气是哪个节气的，有些顺序甚至都会记反。刚开始没有想能一整套拍下来，时间还蛮长的，一年多。拍下去觉得也不着急了，一张一张坚持下来了。记录本身就是价值，在拍每一个节气、构思每一张图的时候，做的搭配、被记录下来的心情都是一种价值。不是非要变成一个产品出来，记录本身谁都可以记录。我对拍照和做花都是这样子，挺私人的事情。

    Q：你注重植物的性格，“蔓玫”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

    蔓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蔓玫”是中国台湾对藤本月季的称呼，类似蔷薇。早年在港台作家的书中看到，用这种花形容一个女孩子，就觉得很喜欢，随手拿来做了名字。玫瑰是我自幼就很喜欢的花，美丽、富有内涵，而且多刺，这让它看上去既坚强又痛苦。“蔓性”也意味更多的自由和旺盛的生长力。从黑暗中来，却向光明中去。这个名字大概算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注解与寄托。

    Q：在现在这个时代，再去说节气，按照古法、习俗践行生活和观察周边风物，会略显“老气”吗？你觉得价值和意义在哪里？

    蔓玫：我们不会因为一朵花盛开就升职加薪，但它仍能带给我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美的享受。我们生活在现代文明的城市中，一日三餐、生活起居都依托于完善的工业化系统，在冬天一样可吃到夏天的西瓜，在黑夜一样可光明热闹如白昼。但只要我们尚未从动物性的肉体凡胎中剥离，我们就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仍然需要遵从我们作为自然之子的生物属性，自然也仍然可带给我们最原始的影响和触动。对古老文明中的美妙意境仍能产生共鸣的我们来说，这也许就是它以及更多的传统文化所具备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