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其他地方比这样一座海边小镇更适合度假的了,你需要的只是一副太阳眼镜和防晒霜,以及一口袋叮当作响的金子。
用力地生活
某天清晨,在睁开疲惫的双眼之前,脑中回闪过那座色彩柔和的小镇。最高不过两层的建筑,书店、教堂、杂货店、咖啡店,奶黄色、粉蓝色、淡绿色,质朴的手工抹灰墙,拱形的弧线,远近层次分明,既明快又不过分张扬的是西班牙风格建筑,红色坡屋顶,做旧的铁艺门,还有些许悬挂的小陶艺动物。而那些,着墨于每一个细节,尽可能地将图案复杂化,夸张化的则是装饰艺术建筑,洋溢着上个世纪的摩登,还有些崇尚简单古典线条的建筑,和本地的毛利图腾相互冲击。建筑之美,引得无数爱好者徜徉。
我和朋友在海边慢慢地走着,路过一家又一家建筑风格各异的咖啡馆,享受着清晨的海风和阳光,最后走进一家看起来普通,人却不少的咖啡馆。其实,新西兰的咖啡馆就好比国内的大排档,饭点常常人满为患。点了份鸡蛋培根和FLAT WHITE,捡起上一位客人遗留在桌上的晨报,饶有兴致地翻阅。在咖啡店打工的北欧姑娘将焦脆的培根搭与滑嫩的鸡蛋端上来了,配上要最后入口的,奶味冲散了苦涩的FLAT WHITE,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叽叽喳喳地宣告自己如何幸福。
我赖在床上,美美地回味着这座叫内皮尔的北岛小镇。它静静地卧在新西兰霍克斯湾的怀抱里,气候温和,每年都有着最长的日照时间,好像这里的人永远都在阳光灿烂的假期里。当然,也不尽然。所有这一切的平和美好,新生于1930年代的一场7.9级的大地震之后。地震与大火夷平了整座城市,两百多人丧生。让我对这座小镇兴趣盎然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它的建筑之美,而是感动于人们面对失去之后,对新生活毫不消减的憧憬和加倍的努力。他们如此热爱生活,尽其所能地将自己居住的小镇重建得尽善尽美。如此,才有了西班牙布道院风,装饰艺术与古典建筑的大糅合。在这座镇上,你竟找不到一座相同的建筑,没有人偷懒,每个人都用力地生活着。正如顾城所说,艺术重要的不在于述说生活的黑暗,而在于述说生命的美丽。
一年一度的重生日
“可能你在世界上找不到另一座可以同时聚集这么多老爷车的小镇了”,站在我身边一同观看老爷车游行的本地KWI自豪地对我说。头顶喷气式战斗机在空中大肆作画,盘旋,俯冲,列队,眼前约有300辆各式老爷车招摇过市,人群一片沸腾。
我不懂车,但至少看得懂介绍,有一辆在奥克兰注册于1913年的福特车,真正百年老爷车。新西兰人爱老爷车,他们不惜重金买车,更会默默地花上好几年修整、改装,重新赋予老车一颗奔腾的心。他们对老爷车的爱体现在,宁愿只能时速40千米,也要驾着自己的老爷车与心爱的人一起兜风。最搞笑的是,祖孙三代同车,小孙子抱着爷爷的脸蛋一阵猛亲,尽情炫耀。也有两老闺蜜,打着小小遮阳伞,开着大红色的老爷车。一对夫妻开着手动发动的老爷车,微笑着绕场一周,微笑里沉淀的是对生活的知足。
然而这个一年一度的复古艺术节绝不仅仅局限于老爷车。平时,在小镇常见到复古着装的老人,他们笔挺的西装,和用银夹夹起方糖丢进红茶的认真,昭示着他们对待日常生活的态度。而今日,在复古艺术节上,就连最嬉皮的年轻人,也将身体收敛进上世纪30年代的着装里。长手套,发帖,羊皮小靴子,蕾丝裙,或是飞行眼镜,皮夹克,城市单车……这三天里所有的用心和隆重,都是为了纪念1930年代那场大地震。地震摧毁了一切,也催生了新的内皮尔。人们在这三天里,穿越回1930年代,像那时的人们一样穿着,步行,开老爷车,饮下午茶,逛复古商店和市集。少女匆匆跑过沙滩,少年踩着脚踏车一路追过去。贝壳小剧场里,乐队奏乐,高级定位的户外自助餐区域内,侍者疾步往来,酒香飘出许远。处处洋溢着庆生的欢乐,每个人都在为内皮尔,为他们居住和生长的小镇庆生。
不受限的灵魂
内皮尔监狱是新西兰最古老的监狱,大门之上,可见1906年的字样,还有玫瑰、三叶草和另一种我并不熟悉的植物。1995年停用后,监狱被改造成一个旅游景点,对外开放,才有了今天我们的参观之旅。
我们走过必须开着门解手的厕所,拍入狱照的墙头,给刚入狱犯人喷冷水、消毒的地方,还有他们阴暗的饭厅,抵达宿舍。双人间或者四人间,和所有在电视剧里所见一样,空间逼仄狭小。上下铺,一个洗手池,基本就再无他物。窗,最重要的窗,高高在上,被一层层的铁丝网着,网不住里面的人对自由的向往。
想想也是有趣,新西兰喜欢将暂停使用的监狱对外开放。惠灵顿有一座监狱被改造成为旅社,住进去,睡劳改犯的床,吃劳改犯的饭。租金还不菲。我走在阴暗的过道,听着自己脚步嗒嗒地回响。
没有灯。太阳落山后,就收了光线。这座监狱有断头台,有犯人在此去世。这些灵魂,至今还驻留于此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就连男人也要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犯人在服刑期间犯错,会被关押到一间特别的屋子里:禁闭室。
这个屋子里一没有窗,二空间略呈现螺旋状,精神慌乱的时候,你只能在其中兜圈子。墙壁都是黑色吸光吸声的,空处还悬挂着黑色的布帘划分空间。 屋子里没有床,只有洗手间。我摁灭了闪光灯,将自己留在纯粹的人造黑暗中,真空的窒息感瞬间扑面而来。我慌忙穿过层层黑布,敲门,求小伙伴开门。
我们走到墓地的时候,太阳光彻底失去温度。我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转身在对面看到一盆碧绿的三叶草,我想到大门口墙上的三叶草标记。三叶草,是幸运的意思,不是吗?命运之神,曾在这里眷顾过谁,给他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唯有在受限的监狱中,你才会感受到自由的魅惑。每一次你抬头看窗,看高墙上的铁丝网,你都会觉得自己愿意用一切去换一次和墙外鸟儿一同飞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