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龙舌兰与《发现之旅》
17世纪,当人类第一次为另一片大陆的珍奇而醉心,生物学家、探险家们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让片刻凝结成永恒:“蛾子和花,不一定是同一时间发现的;发现花的时候不一定是这个形态,但他们根据自己艺术上的认识、修养,把比例组合到一幅画里来表现生物之间的关系,表达了不同时空的组合。”
这本托尼·赖斯的《发现之旅》连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让郑超为博物学深深着迷,再加之他在意大利学习古典城市设计时“Analytic”画法的影响,让他曾经在同一幅画中,把建城时期的古庙遗迹、中世纪时的城堡陵墓和大众蜂拥而成的有机肌理、文艺复兴时期的港口商贸带来的轴式城市发展以深浅色区块,创造性地层叠,加上各时期的典型物件展现出来,一张纸上,千年历史。
“在物理、化学、生物学这些细分科学产生以前,博物和艺术是不分开的,人们观察这个世界就是从一种艺术和发现的角度,而不像现在的很多科学所运用的实证法、数理证明。”开始想要用一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博物观”之后,郑超选择了植物为载体。
郑超挺喜欢龙舌兰,它特别又不娇贵,异域色彩总是叫人产生好奇。比起小时候把《十万个为什么》里的岩石、植物从头描到尾,现在他的手绘已是远超临摹的创作。画中,有传粉细节、植株构造等典型的“学理”式再现,却也“惊现”人形、麻布等看似毫不搭界的事物,其实都大有来头。“画了真正墨西哥男生在种植园里的穿着、工具,怎样把叶子一片片砍下来的情形;画了码头绳索、蓑衣,意喻早期龙舌兰纤维的功用。”更别说龙舌兰酒“杯沿撒盐”背后那个著名的爱情故事了,他也将女主角——那个墨西哥女孩玛格丽特的轮廓画了进去。每个符号几乎都是一则百科词条,构建了与龙舌兰有关的一切。
储存记忆的生境场
来到郑超“小而美”的家,一盆盆高密度组合起来的景观令人看不太出来在这片空间实则暗藏了150多种植物。例如一盆集结了兰花、蕨类、石斛、积水凤梨,甚至还有蝌蚪、猪笼草的“作品”,需要五六年慢慢补齐、稳定。早前家中还有一个高2.6米、宽0.8米的“水陆生境场”,榕树、大型蕨类向上生长,蝾螈、银龙鱼浮游沉底。
“单独去养它也可以,但放到一起,你是在创造一个能共同生活的生态系统。”在这样的情况下,很明显能看到哪些对温度的反应明显,哪些又彼此需要什么。就像某一盆中的玉龙观,对比之下发现,起初像玫瑰一样缩起来,会在冷天全部展开;再比如在一“群”龙舌兰中加入瓦片,是因为要在种这么多东西的矮盆中把土兜起来、撑开。
然而,撇开花艺层面上把各种植物按习性组建系统,郑超做“排列组合”的另一个标准令我感到的是温暖:“它们之间要相互有关系,构成了回忆的片段。花艺是短暂的艺术,追求的是短暂的美,我希望它们除了美以外,能共同并长期地存在下去,好好的。”
郑超指给我看,某一盆龙舌兰有新加坡的品种和其他地方弄来的芽;某一盆的蕨类是来自西双版纳、日本,想在家里复刻热带湿润的附生环境;某一盆中的瓦片又是如何令他回忆起那15天的法国古建修复工作营。 身为城市设计师,他会在全国各地的“拆迁现场”转悠并“淘宝”。
“这就变成了植物日记、博物日记。在很多地方旅行的时候,照了很多相片,写了很多文章,但以后不会再拿出来看。然而通过每天照料这些物件与植物,回忆和成长,都在你自己的脑海中。”时间是一个什么样的维度?纵向?横向?或许它更像一个截面,一道两点直线之间凭空拔起,无限延展的弧线,它带着点状的记忆,和城市的,和生活的,持续着不曾停下。因此,在郑超的“花草”人生中,又看见了他那“博物”的思维穿插其间:永远是那些串联了记忆的物件,用感性和逻辑连结起每一个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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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周刊×郑超
Q:作为城市设计师,会不会在工作中带入你对植物的喜爱?
A:开始分享我的爱好之后渐渐有做农场、自然教育的人找我做设
计。比如一个在松江的农场,在黄浦江源头有一片生态林,我考察之后发现,不管是自然死亡的,还是雷电、虫害、人为砍锯的倒木实际上是一片林子稳定的重要因素。它们倒下的同时孕育了很多微生物、昆虫、蕨类植物、苔藓、真菌,甚至小的哺乳动物在上面生长。一棵树就成为了一个森林。我想把这个过程做成一个艺术装置。这是我心中最好的自然教育,不光是科普植物的门纲目。自然的花、叶本来就美,不需要我们去判定。但它和城市、我们生活的空间结合的时候产生的美,来源于自然恰当、舒服地融入,而不是强硬的造景。
Q:你很看重这种生物、物件之间的联系,是一以贯之的思维方式?
A:我一直在尝试用博物的思想,但不是通常人们认为的收集癖。“博物”的“博”就是看过很多东西,但实际上心里有一杆秤,回过头来找这些东西有什么联系,跟生活、跟你,才是博物更进一层次的内容。这种实践可以是植物、动物、小物件、书画、陶瓷……我看过一些好的案例,是把不同地方的有关系的东西淘到一起去,在收藏链里,能够把他的故事讲全。其实原始的时候人们就是这样认识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