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弘说，长城是一条通往历史最近的路，于是他历时22个月，行走了5万公里，把明长城作为行走的主线，沿着长城一路前行，将长城沿线的古关古堡及古村落纳入历史重塑的文脉，用手中的画笔抽丝剥茧，用脚步丈量中国传统文化的厚度。

    文 冷梅   图 受访者提供

    启程寻根之旅

    距离从丹东虎山出发，已经过去了整个22个月，600多个日日夜夜，张明弘和同伴的寻根长城之旅已经跨越了5万多公里，如今抵达陕西省榆林境内。这样的行走因缘际会，是这位北科大的老师倡导发起的“寻根长城”计划。

    提及初衷，张明弘说，“我从事水墨绘画三十余年，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绘画道路上的彷徨与迷茫。从十多岁接触素描绘画至今，三十年来一直受西方绘画观念和意识的影响，注重画面形式、轻视笔墨品质，造型是西化的写实或抽象的审美意趣，并非是中国传统的意象造型。很多人只看到今天中式绘画艺术表面的脆弱与浮浅，却没有人关心在过去一百年里，我们的传统文化受各种因素而导致的断裂与塌陷。或许我们的根脉已断，我们需要重新回归自己的文化传统。”

    回归传统文化根脉的方式或许很多，而张明弘选择了一条艰辛的行走之路。他希望通过两千年历史的长城文化脉络去探索我们逐渐遗失的根脉。“长城，无疑是通往历史最近的路；长城精神，是中华民族的灵魂，长城历史是国家现存的文化记忆，是不可再生的珍贵文化资源。当我们登上原始的没有被现代人修饰过的长城，便能感受到真正的历史文化根脉的延绵不绝。当我踏上被历史风雨蚕食得残破沧桑、荒凉萧瑟的箭扣长城时，我发现今天的长城就像我们今天的传统文化，它虽然已经断断续续，满目疮痍，但是仍然延绵不绝，波澜壮阔，那浑厚、深邃、雄伟、博大的精神更加摄人心魄。”

    那些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

    这次行走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它是系统性的，进行了大量的历史考证和资料收集，用张明弘的话说，未来几年，行走结束，这些文图资料、绘画资料会通过展览的形式与公众见面。

    出发前，已然做了精心的筹备。从想法确立之初，张明弘就开始收集和查阅相关资料信息，查找各个古关古堡，设计行走线路，并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他买好长城经过的九个省市的大地图，把要去的地方一一做记号，他随身带着一本厚厚的关于明长城的文献，以备随时脑补。经过一年半的准备，他这才带着团队出发，以文字、图片、影像的方式一一展开记录。

    22个月的行走历程里，张明弘和伙伴们已经收集了大量关于长城、烽火台、古堡、关口、古宅、古庙、照壁、壁画的资料，这些自然风光和历史遗迹，蕴含着中华民族宝贵的文脉和隽永的文化宝库。“从出发的那一刻，带着疑惑与迷茫，到如今，愈发变得坚定，生活轨迹被重新书写为风餐露宿的岁月、颠沛流离的生活，尽管这样的不安定偶尔也会让我们焦头烂额，但至少这样做是非常值得的，一切的努力最终也坚定了我们继续向前的决心。在长城沿线，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到自己最满意的答案，却已然有了最深切的体会。”

    那些难忘的瞬间和记忆，宛如电影镜头般时常在他的脑海中划过。印象深刻的画面几乎扑了出来，“我觉得每一段去过的长城，爬过的烽火台，走访过的古村落，都是特别的，都令我难忘。但有一件事使我和我的伙伴倍受鼓舞。”去年，张明弘突然收到一则留言，留言上说，他是助马堡的村民边玉，一直在大同工作，老家只剩下一位老母亲待在老宅里生活。过年的时候，他本来想回去把老宅拆了建新房，但是从村书记那儿听说张明弘的团队帮助他们村义务修缮武道庙的事情，就关注了寻根长城的微信公众号，随即深受启发，决定保护自家的老宅。而后，这位村民还和他能联系到的所有走出助马堡的老乡们一起建立了一个自主保护家乡的微信群，希望以此能带动村里人保护古宅，孝敬老人。

    对张明弘而言，这无疑是件特别振奋人心的事儿。“我们影响了一个人，一个人又去影响了一群人，这样的传递与延续，使我们有了更多的希望和信心。”然而，也有一些行为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那些所谓的修复修缮，那种不敬畏历史的翻新，简直就是一种破坏，好好的文物因为无知被破坏殆尽，被随意丢弃，被盲目翻新。比如在神木二郎山上，张明弘就亲眼目睹了一件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这里有着一个近千年历史的全庙群，保存尚且完好，即使在动乱年代被破坏得也并不严重。庙上的一些题名刻石大多是新的，张明弘当时以为是老的已经坏了所以才被换成新的。直到他们不经意间经过了一处大殿，在被紧紧反锁的大门缝隙里发现了一块儿老的题名碑，他们不免好奇便去询问看守大殿的人。看门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二三十年，他告诉张明弘，这唯一的一块儿旧石碑是他偷偷留下来的。原因是当地几年前有个新上任的领导，他很会写字，于是就喜欢到处题名，也给二郎山的许多地方题了名字做碑刻，新刻字代替了老碑刻，只有这仅仅的一块明代碑刻被这个看门人悄悄藏进屋内，而其他的碑刻就这样“惨遭毒手”。

    偶尔噩梦，偶尔也有惊喜。最近，张明弘就在途中，与陕西的民间剪纸艺术家碰撞出了火花。这位民间艺术家叫王春凤，在当地非常有名，剪纸这项中华民族的传统技艺，也是一项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张明弘在走访当地风土人情时，无意间去到王春凤家做客。她家里的窗户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红彤彤的雕花镂刻甚是好看。于是，张明弘兴起，决定和这位民间艺术家共同创作新作品。张明弘负责画图样，由王春凤负责剪出剪纸的造型。第二天，张明弘来收作品时，惊呆了。画里的陕北老农活灵活现，驴子和老牛的背上还多出了许多花纹；每个人物的造型经过小鸟和小花的衔接，立马凸显了当地特色。

    渐入佳境，路在继续

    旅途中张明弘发现，随着大部队不断沿着长城一路向西，自河北张家口进山西后，一直再到陕西榆林境内，这段路程上古关堡的夯土堡墙保留得相对完整，大多数的古堡保留着堡门和瓮城。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古堡里的古寺庙虽然受制于历史原因均有不同程度的坍塌和破坏，但是里面保存了大量精美的壁画。

    有时，行走也扮演了说教与维护的功能，一己之力虽然渺小，也可能成为星星之火，掀起足以燎原之势。由于沿途很多民众只对长城和古建筑的保护有意识，大多数还没有意识到壁画作为文物的重要价值，于是张明弘和伙伴们也在沿途上对一些文物古迹进行必要的小范围修缮。

    在山西大同天镇县水磨口古村，张明弘从当地村民手中抢出了明朝龙王庙里的壁画，将其完整保留下来。“我在实地勘测的结果是，古庙里的壁画除了年久的那些残破不堪之外，大多数图画清晰，造型严谨，勾线工整，色彩古朴。最终我们与村民达成协议，我们出资修缮龙王庙旁边的三官庙，并且把右侧的娘娘庙，中间的龙王庙，左手的三官庙，三庙合为一座大庙。我们这样做的要求只有一个，留下龙王庙的壁画。之后，我招募了六位同行加上我们团队的成员，用了二十天画完其他庙宇里的壁画，之后总算把龙王庙里的明朝壁画保留了下来。”

    这次行走，依然在持续，终点尚早。张明弘说，“寻根长城，我不想计算时间成本，希望再用两年时间走到嘉峪关，这个过程不断被更多人关注，也会对长城沿线的那些古宅的现状和留守老人的生存现状带来帮助，将来我们还会发起成立一支长城文物保护基金，呼吁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不管是物质本身，还是物质上蕴含的文化，或者是一种精神，一种代表着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和精神，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参与分享和保护。寻根长城行走结束后，我们会做一个世界巡回展，让全世界的观众看到真实的中国长城的人文自然和历史文化，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与缤纷绚烂。”

    他的一段话，也是当初打动记者展开访谈的开始：“丢了传统，等于丢了民族灵魂，传统的民居和手工艺是中华民族智慧与文明的结晶，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现存的文化记忆，是不可再生的珍贵文化资源，我沿着长城行走，正是静心去感受长城沿线的古村落的这种文化遗存。远离城市繁华，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把自己放逐长城，走进偏远古关，不问政治时事，关注农村现状，静心研习传统，用心贴近自然，感受生命的价值，寻古探幽，敬畏上苍，洗礼实现，用脚步丈量自己的生命……”

    旅者手记 list

    行走的意义

    对我个人来讲，“寻根·长城”这种以行走的方式去记录现状，去写生绘画的方式，除了能让我在绘画题材上有更多更生动的造型布局之外，也在绘画技巧上不断去反思去揣摩，从真实生活中汲取更多的养分。这些来自行走的感受，使我的绘画作品从风格、色彩还有造型布局上都能打开新的局面；目前我依旧在探索和革新，希望有更多属于自己的理念和成果。其实，话说回来，就算不将行走长城作为绘画写生的一种途径，我也觉得这次行走的过程对我意义深重。因为行走的本身就算一种修行，在快乐与疾苦中去取舍去感知，而人生的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修慈悲喜舍，修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