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乌镇戏剧节最初的发起人,是黄磊和陈向宏把一个戏剧乌托邦的梦想攒了起来。不曾想的是,只用了三年,乌镇戏剧节的体量和质量已经以“火箭”的速度蔓延开来。很难说,究竟是戏剧人点燃了这座1300年的小镇,还是这座小镇点燃了戏剧人的梦想。
文 冷梅 图 受访者提供
它是最自由的存在
Q=生活周刊 A=黄磊
Q:作为最初的发起人,你觉得乌镇戏剧节沿着原来的设想发展了吗?
A:乌镇戏剧节到了第三届,在华语地区没谁可以跟我们PK。不能说我们有多好,但是我们很不一样,我们没有历时三个月,120场剧目演出,我们只有10天,就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演10天。去年开始,戏剧作品的量增加了很多,今年的戏比去年还多,今年我们还特意选了一些短小精悍的戏,45分钟的,60分钟的戏,你就能看到更多的戏。它和我们最初的设想越来越接近了。
Q:在这次戏剧节期间,有哪些瞬间让你特别有感触?
A:在某一天的论坛上,有观众提问《物理学家》的导演赫伯特·弗里茨,说他的戏剧特别先锋,特别实验,非常崇拜他。但是弗里茨却说,“这部戏其实特别传统,这种表演方式不是我发明的,这种杂耍式的表演,在欧洲历史很悠久。我也是尊重原剧本,但是原剧本只提供了一个线索,剩下的东西才叫做戏剧。”我觉得他讲得太好了。有时,我们中国的戏剧就会被一种所谓的现实主义(从前苏联戏剧体系中消化过来的对于戏剧的理解)所影响,认为那才是戏剧本来的模样。弗里茨却说,戏剧不应该就是站在台上说台词。我们中国的戏剧更多是对话,大段独白,我看到一个公众号如此评价《物理学家》,说它是一种刺眼的荒诞,我要说它是一种可爱的荒诞。我们常常觉得荒诞拥有的是黑色感,那种批判的蕴意更强烈。我们的戏剧太喜欢说教了,太喜欢立个杆子讲道理,但是你看看《物理学家》没有任何说教,那也是一个特别大的命题,政治阴谋论、政治与科学的关系,但是它的表现形式却是荒诞的杂耍,它把人物内心通过外化的方式,刻画得入木三分。这种表现方法太让人惊艳了。
Q:据说“艺术总监”以后都是由艺术家轮流担当,如果你当会有变化吗?
A:我当不了艺术总监,我们定的规则是轮流来担当艺术总监,但是轮不到我身上来。轮值艺术总监,是要给那些戏剧大师们去当,在戏剧方面我没有这么深的造诣,无法胜任。不是说我是办戏剧节的人,我就得是艺术总监。那成什么逻辑了?我预测自己在戏剧方面不会有太大的造诣了,我最多就是做了这样一件事,跟几个好朋友一起做了一个戏剧节。
Q:以后会请国外的戏剧大师来做艺术总监吗?
A:当然,这必须有。先数数中国的,赖声川、孟京辉、田沁鑫、林兆华,再然后就要开始下一波了。你说濮存昕,他是个艺术家,也可以算,但他的艺术造诣主要是身为演员,而不是导演。艺术总监,他需要对国际的戏剧环境、戏剧形态有认识,他拥有成熟的戏剧体系,需要有多年的戏剧创作经验。我们的戏剧节本身是一个开放的平台,需要吸纳更多的艺术大师加入其中。
Q:你觉得今年的乌镇戏剧节是否带有“老孟”特别鲜明的个人特质?
A:当然有很多孟京辉导演的风格轨迹。现在看,孟京辉导演很倾向于欧洲剧目,他跟欧洲更前卫、先锋的戏剧的连接度更高。这也是为什么乌镇戏剧节的艺术总监采取轮值制,我们就是希望戏剧节能够更加多样性。赖声川老师真的非常好,他作为常任主席,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和推动,但是我相信赖老师一定不会选出一个孟老师喜欢的东西,就算是赖老师喜欢的东西,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而孟老师选择的东西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这样戏剧节就变得有意思了,乌镇戏剧节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戏剧节,它可以多样化,这也是戏剧的精神,我们不要一家之言,我们需要百花齐放。
“飞”向天空的意识
Q=生活周刊 A=李建军
Q:《飞向天空的人》的装置作品为什么是一个影子?
A:卡巴科夫的装置作品《一个从房间里飞向宇宙的人》和我们选择的创作素材还是有关系的,我们的创作就是要使这个装置更加生活化,要讲属于我们自己的当下感受。原来的装置是有着苏俄时代的背景,一个人默默地鼓捣,要飞上天,他有一种焦虑、一种恐惧还有一种向往,所有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对应到我们的生活经验里,所以我们并不是在形式上回到那个故事,只是拿它来说我们自己的故事,这个戏和那个故事是一个平行的关系。
Q:这部戏的创作特点是什么?
A:在这个戏的创作过程中我们没有一个既定的蓝图,也就是说没有剧本、主要人物、故事情节这一类的所谓做戏的必要元素。我们只有主题和形式上的大概方向,我们有人物和人物命运却没有具体的角色。在这出戏里,我们有几十个画面,几十个画面就是几十个故事。这些故事来自演员的采风素材,他们一方面像摄影师一样去拍照、去记录,另一方面又像录音师一样去生活中收集声音。我们头脑中有一个大概的预设,就是当你在生活中看到了一个窗户,看入一个房间的时候,其实你会自己为这个窗户的景象补脑故事和声音。
Q:你如何看待哲学与戏剧之间的关系?
A:哲学会在创作时帮助我把道理搞清楚,搞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指南针在哪里,但是如果观众能直接从你的作品里看到一个什么道理,那这个作品就是一个失败的创作。我希望我的创作是好玩的,而不是一个虚头巴脑讲大道理的戏,否则观众是不能忍受这个体验的。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观众的反应是非常宝贵的经验,关系到是不是在创作过程中存在一个非常自觉、自知的主题。戏剧一定是观众进入剧场来才发生的,这非常重要。
那一摔,料定是不同寻常的开场
Q=生活周刊 A=赫伯特·弗里茨
Q:为什么你让舞台上的人看起来都是疯子?
A:什么是疯狂?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健康?什么又是病态?整个世界都很疯狂,有谁是正常人?我们总希望变得正常,当我们变正常,接下来呢?如果有人说你是个蠢货,我想问,凭什么这么说,也许你才是蠢货呢。在德国,总有人说演员都是些蠢货。他们都不知道演员在台上干嘛,演员把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所有东西都放在舞台上,调动无数的冲动去控制这一切,这需要多大的聪明才智才可以办到。没有人可以指责别人是蠢货,我自己对于智慧有着另外的理解。
Q:从《物理学家》诞生到现在,到你今天再做这部戏,戏剧的语境是否发生变化?
A:《物理学家》刚问世首演的时候,是有很多严肃的讨论。但事实上严肃也没用,解决不了科学是什么,这是讨论不出来的,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疯狂。我的理解就是唱歌、跳舞,尽情去享受。这时候,你在表达你自己,感受你的身体,而这就是全部的意义。并非只是好玩,而是找到一种强烈的感受和摇摆,与正常生活截然相反,让观众跟喝了酒一样。我们并不是通过语言去理解彼此,不是通过眼睛或耳朵,有时不停地说话反而谋杀了我们的感觉。我不反对交流,只是觉得如果交流是为了告诉人们什么,这是错的,我们需要寻找另一种交流方式。而戏剧就是很好的、语言之外的交流方式。
Q:德国的戏剧传统从文本出发,以语言基础的,而你强调肢体性的戏剧风格是如何形成的?
A:其实说话本身也是具有肢体性的,如果你只是动动嘴唇,这可不是说话。因为说话就势必要牵动全身,包括表情、旋律和节奏。我认为戏剧的内容不只是语言,而是声音与色彩的结合。我的作品的核心是音乐。你无法精确地运用语言去解释音乐,人们总想靠嘴皮子去解释点什么,但这毫无作用,只会徒增误解。当然,在我心中戏剧是最高艺术……没有音乐戏剧,这是废话,戏剧本身就是音乐,戏剧是绘画,是音乐,是倾诉,是文学,是非文学,它有太多的可能性。
我们想象着自己从哪来
Q=生活周刊 A=安图·罗梅罗·努恩斯
Q:《尼伯龙根的指环》作为瓦格纳的经典之作此前已经以多种形式在中国上演,这次话剧版有什么特殊之处?
A:我们做的工作就是处理瓦格纳的语言。他有他自己的写作方式,有他自己的韵律。所以每一个词都是一种很德国的东西。(其他人的作品)没有德国歌词的技术,没有德语环境。所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从我们的作品里可以听到真正的传统的瓦格纳的语言。
Q:你将该剧的第一次全本演出献给了中国乌镇戏剧节,中国观众可能对德国史诗戏剧会有一种全新的解读,这是不是你所希望的?
A:我不知道中国观众是怎么看待《尼伯龙根的指环》,我听说这个故事在中国被人所熟知,我很惊讶。观众可以在我们的作品中看到原来的故事,我的改动不多,我不确定中国观众会怎么想,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个实验,看看他们怎么诠释我的作品。
Q:你是一个年轻的80后导演,而《尼伯龙根的指环》故事却很古老,你是如何用年轻的心去和古老的神话对话的?
A:所有人都看过《指环王》,它就是对《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演绎,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不改编神话了?我们多做一点,其实挺简单,就是陷入一个神话。《尼伯龙根的指环》饱含太多的故事,一环扣一环,故事之间都有联系。不用把这个故事做得太现代, 因为尼伯龙根就是尼伯龙根。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做,而且德国人居然也不知道沃坦、洛戈,他们不知道古代的神,这太可惜了。我希望人们开始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