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欧杰在《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里写道：“路线和站名并不只是地理的指涉，更承载着集体的身世和整个城市的历史脉络。”因为孤独，我们感受到群体在移动中串联起若有似无的连结。对齐栋来说，发生地就要改为绿皮火车了。35趟列车，34个小站，还只是他写过的。追了万里绿皮火车的人，分不清谁是谁的过客。

  文 张晓雯  图 受访者提供

  火车的近在身旁和远在天边

    在一些国家和地区，铁路是米轨，比一米多一点，比常规的1.435米小一点。因此开起来没那么快，设计线路时可以更亲民。在日本，我国的昆明及台湾平溪线上的十分车站，都能看到“米轨穿城”的奇特景象：轨道两旁不是荒无人烟的站台，火车劈开了两边鲜活的生活图景。在越南河内，人们坐在那聊天乘凉；在泰国美功铁道菜市场，老百姓在上面摆摊开市。一声“火车来了”，众人才散去。

    铁道在这些时候变得迷你、可爱、深入人心。但回忆起最初为什么会开始对铁道文化钟情，齐栋恰恰是被与之相反的高冷、威严所吸引。

    “深入研究一下火车迷是怎么喜欢火车的，很多往往都有一个不错的童年。”齐栋的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上海插队到那的知青，跟着探亲的旅途让他比同龄人多了很多乘火车的机会，“那时买一张卧铺票还要靠关系，因为在一个不是特别大的站预留的卧铺票只有几张，我们只能买硬座。我看到车上人很多很烦躁。但只要火车一开我就安静地看风景，不哭了。”而后来听母亲说，第一次乘火车时他还只有3个月大。有些东西果然是天生的。 

    汽笛鸣响，白烟升起，有意识以来，齐栋就觉得蒸汽火车特爷们儿、阳刚。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喜欢火车本身的人中男性比较多：基因里的英雄情结。“真的是气吞万里如虎，像三国时猛张飞，”他说，“本能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是最原始、单纯的想法，男人就应该这样。一方面觉得酷、拽，一方面觉得害怕，很多小孩子真的是被吓哭了。”多年后，齐栋果然长成了他心目中火车所代表的“应该”的样子，大胡子，很man。想想他也会摆弄着托马斯小火车模型，收集票据，有点反差萌。

    而如今，火车的形象在人们眼里却不免带上了老旧的色彩。不过这也和我国幅员辽阔有关，没法把轨道交通作为人上下班通勤的基础工具，更别说在此之上衍生出文化周边了。但齐栋心里还是有一个理想的图景：可以有专业的火车迷讲究线路、性能；可以有喜欢摄影的拍车内车外的自然人文；而即便只是冲着梁静茹的MV跑去暖暖车站合影，为了樱木花道去找湘南海岸对面的铁道口，也不失为粉丝间一种有趣的玩法。“可能并不知道这个车站建于哪一年，这个车站什么结构，开过来的车是什么型号，但我在这里很开心，就够了。”他说。

  深山里的绿皮火车

    一直到齐栋上学后，绿皮火车还是常见的。但这时他还不太会主动选择绿皮火车出行，还是和大家一样，乘特快、直达车多一些。是到了2006、2007年左右，中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大量长线的绿皮车消亡，才真正触动了他心中隐隐的情结。

    “突然有一个意识，再不去看看，就可能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得到了。”于是齐栋开始透过铁道论坛、圈内朋友做一些系统的功课。每年中国都会出一份纸质的列车时刻表，会有一栏写着是非空调车，是的话就打勾，不是的话就没有打勾，看到空白的就是绿皮车。保存下来的绿皮车大部分是短距离的，或者说在某些山区里。快车经过而不停，只有一对绿皮车每天往来，比中巴便捷、便宜。“我们就起了个外号，叫铁路公交。”

    同样是盘山，但不同于汽车，火车要拉车厢，车头的功率也有限，超过一定坡度无法爬上去。因此本来1公里的路，要展成3公里转圈上去。这在交通上叫做展线。从这一点到另一点之间，最短的直线，最快的瞬间移动在齐栋看来都是无趣的。只有漫长的行驶，才让他有在路上的感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在过程中产生，甚至大过了出发的目的。在6061次贵州六盘水-红果的绿皮列车上，他遇到了一对需要展4层线才能到家的母女，火车连结了他们在三家寨的家和城里的生活必需，六七岁的女孩问他是不是老外，想象不到外人会对这里的世界张望。

    “我们这代人很常做的一件事情是，自以为对这个世界了解很多，或者以为看到的了解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其实只是世界的冰山一角。这也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寻找一种差异性的东西。对我来说，我不喜欢从一个大城市到另一个大城市，还是咖啡馆、逛街。”

    因此，6061次在他的猎奇之旅中还算是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当朋友听闻他要坐5619/5620次列车时，才是佩服佩服。他不仅敢坐，还坐了2次。每次在签售分享会上提及，他都“敬告”读者：“不要看我把它讲得很神奇，真的要量力而行。”

    这是一趟让人脑洞大开的列车，行驶于燕岗到普雄之间，处于四川西昌附近的彝族聚居地凉山。

    “彝族同胞们上来，背着很多箩筐，货特别多，我座位下就有一只猪，猪脚在拱着我。一个老者穿着彝族服装说我听不懂的当地语言，另一个却是穿着藏青色中山装和小军帽，别着钢笔写正体字，不提醒真以为穿越了。他们坐那，拿出旱烟杆。旁边就是穿着大LOGO英文字的年轻人。”如果你不习惯，你可以被默许带去列车员休息室，但你怎么忍心错过这样移动的人文专列？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一节车厢里有声有色，开往什么地方？Just don’t care.”

  小而美的火车站

    中国的一些沿海、渡口、边境城市，由于当时的历史，留下了许多异国相的风情小站。例如滇越铁路上的碧色寨车站，是100多年前法国人造的，他们好像天生就种下了浪漫的因子。滇越铁路是南北走向的，碧色寨站是它和另一条横的“线路”所产生的交点车站，那条横线居然是北回归线——一条虚无的线，但法国人测量了出来，如今成了每一个游客争相前去拍照的景点。法式洋楼、银行在铁路附近林立，说着英语法语上海话的人，让当年的昆明很是洋气。“云南十八怪”中有一怪，说的就是铁路风情。

    再比如南京浦口站，是一座英式车站，和上海的老北站相似，所以经常被影视剧用来“冒充”老上海站，比如《情深深雨濛濛》。它们在历史褪去后也跟着没落，立在那儿，像一座百年孤独的站牌，没有留下任何纪念。齐栋总是在反思，为什么铁路文化发达的国家可以有心做一些努力，比如日本把《铁道员》里的电影场景在原取景地几寅站完全复原。这是齐栋最喜欢的关于火车的玩法：找小站，观察建筑，挖掘背后的渊源。如果小站本身没什么，就连带着玩周边的景点。如此串联成他的驴行纪。

    于是齐栋花4.5元坐到嘉峪关祁连雪山腹地的镜铁山站，满车是酒泉钢铁厂的通勤职工和穿着冲锋衣的驴友，再花260元买一份包来回车票的自助跟团，去亚洲距离城市最近的冰川，假装在新西兰；爱世界遗产不爱5A，在别人都只知道去长白山的吉林，独自在集安站下车，看高句丽王城贵族墓葬遗址。他的旅行并没有多么另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到达。而这种方式本身也成了另一种旅行。

  齐栋的私藏铁道清单

    电影：《关口知宏的中国铁道大纪行》

    经典火车旅行纪录片。摄制组隐藏在关口知宏身后，跟随着他乘上一趟又一趟中国的火车，在火车上和老百姓吹牛，在火车外逛街看热闹蹭吃蹭喝，非常有人情味和观赏性，让国内国外人都了解到原本中国有这么美的铁道风景，以及这么有人情味的火车旅行。

    线路：7101/7102次

    江浙沪地区唯一的经典绿皮车——皖赣铁路的7101/7102次，由南京来往于黄山。如果在春秋季节登上这趟车，那么你也将收获皖赣铁路上最完美的铁道景象。

  慢车的质感和诗意

  Q:生活周刊 A:齐栋

    Q:会收藏什么火车周边？

    A:德国机械产品非常棒，火车模型也是首屈一指，是世界顶级的。另外，玩火车票的人手里应该都有一张经典的火车票，东方红-太阳升。一听就是鲜明的建设时期的特色，都是在东北。其实中国有很多可以玩这种文字游戏的火车小站。比如我开玩笑说搭绿皮火车去柏林站，但它其实在重庆，而且念bai。还有一面坡站、三棵树站、六个鸡站等等。

    Q:好奇这些有趣的小站你都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

    A:通过铁道论坛。但其实铁路迷的圈子是比较封闭的，是比较小团体的东西，十几万人关注在中国是很少的，都是圈内私藏景点或老外知道得比较多。现在好些了，如四川嘉阳蒸汽小火车，很多游客都知道；或是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国际蒸汽机车摄影节，功率最大、体积最大的“前进型”会开出来，很多人去拍。

    Q:但现在比较普遍的是高铁、动车，你其实也不是反感的是吗？

    A:当然。不一定把它当成享受的东西，但当成使生活变得更便利的工具。可能这一代人长大了对高铁一样有情怀。最近“最美高铁”路线挺火，我其实也挺推荐合福高铁之外的另一条铁路——吉图珲高铁。珲春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位于图们江的入海口。它所辖的防川，是中国唯一与朝鲜、俄罗斯同时接壤的地方，可以“一眼望三国”。

  Qi Dong齐栋 

    江湖花名“巴伐利亚酒神”，1980年出生，旅行作家，影视编剧。一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诗意栖居的自由行走者。深度迷恋铁路文化，著有《老火车的时光漫游》《绿皮车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