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青瓷不像那些炒得火热的工艺品。即便是工艺美术大师手制并有署名底款的作品，龙泉青瓷的价格也相对亲民。家用，能彰显不俗的品位，如宋代士大夫那般生活；收藏，则有升值潜力。精雅和财富，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事。

“雪拉同”重生记

    梅红玲的天丰瓷厂位于龙泉上垟镇的“中国青瓷小镇”内，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这里亦为国营龙泉瓷厂总厂（以下简称“青瓷总厂”）旧址。“上世纪年代六、七十年代是非常兴旺的。”梅红玲介绍，当时龙泉还是县，总厂却直属丽水市，“有自己的幼儿园、技校、医院、电影院，像个小社会。”

    小社会虽已消逝，国营瓷厂时期的青瓷则独成一类，有人专门收藏。其实梅红玲与这片区域的渊源还要更深一层。她青瓷世家出身，祖父梅福太为青瓷专家和陶瓷实业家，其私营瓷窑就在此处。1957年公私合营，散布于龙泉各处的私营瓷窑合并为青瓷总厂。1980年代末，梅红玲的父亲梅云平还担任过厂长。“所以你能想象我对这个地方、对龙泉青瓷的感情有多深。”

    不过，到梅红玲祖父那辈龙泉青瓷已大不如前。衰落是从明代开始的，至清代更是难比往昔——器型笨拙、釉色不匀，被行家斥为“质粗色恶”。近代以来，龙泉地区的瓷窑多为小作坊，以烧制日用瓷器为主，品质普通。

    解放后出现了转机。那些来访外宾，经常向外交部的外事人员提出：想购买“雪拉同”。外事人员听了一头雾水，有外宾就解释说是“一种瓷器”。然而拿出景德镇、唐山的瓷器他们又直摇头：“不对！不对！”外事人员没辙了，只好跑到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找陶瓷专家陈万里请教。一说，大家恍然。

    原来龙泉青瓷于16世纪晚期传入法国，恰好，当时流行舞剧《牧羊女亚司泰来》，男主角名叫“雪拉同”（Celadon），总是穿一套淡青色衣服。于是巴黎人以此代称龙泉青瓷。这个词后来被英语吸收，传遍西方。外宾要的“雪拉同”，专指龙泉青瓷。

    可当时的龙泉青瓷已名不副实，怎么拿得出手？

    1957年，周恩来总理指示要恢复“五大名窑”，并特别强调了龙泉窑和汝窑。据此，国家轻工业部组织专家和民间手艺人成立了仿古试制小组。如今的龙泉市青瓷研究所所长徐朝兴即为入选者之一。浙江省轻工业厅还调来天津大学化工系硅酸专业高材生叶宏明，借助现代科技，破解釉彩的秘密配方——握有祖传配方的老手艺人不愿意透露。

    经周恩来总理特批，北京故宫拿出了一件南宋龙泉青瓷，交叶宏明赴上海作化学分析。配方初成，回到龙泉试烧，随后再调整，反复六七十次后终获成功！

    通过叶宏明、徐朝兴等人努力，粉青釉、梅子青釉等技艺也相继重见天日。1959年正逢国庆十周年，龙泉瓷厂接到了提供200件龙泉花瓶、100套青瓷茶具及餐具的国宴用瓷任务，并圆满完成。龙泉青瓷迎来了新生。

困境中寻找曙光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龙泉青瓷远销海外，赚取了不少外汇。它还有“国庆瓷”“人大瓷”之美誉。人才基础也由此奠定。据记者统计，当下活跃的几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如徐朝兴、徐定昌、毛正聪等，当年均为青瓷总厂的年轻骨干。

    “文革”期间，青瓷总厂的研究和生产受到干扰。很多小窑口被迫停烧。“这个中断是要命的，龙泉青瓷迟迟没缓过神来。”梅红玲说。

    1987年她初中毕业，听从父亲梅云平的建议，打算继承祖业，从事青瓷制作。在浙江省轻工业厅的安排下，作为青瓷总厂的委培生，远赴唐山的河北轻工业学校学习技艺。“唐山是北方瓷都，陶瓷非常厉害。”从1970年代起，唐山瓷跻身为国宴用瓷。它还研发出了世界公认的高档瓷——骨质瓷。

    在唐山待了近4年，梅红玲深深地感到龙泉青瓷“落后了”。“品种单一，缺乏设计理念，釉料配方不够准确，设备也不行。”直到那时龙泉窑还烧煤炭，因火候难以控制，烧制成的瓷器品相不佳。和靓丽的唐山瓷、景德镇瓷一比，显得“灰不拉叽”的。

    此时，梅云平逐步从初进厂时的临时工，做到了龙泉瓷器五厂厂长。严格说，五厂就是他一手创办的。日益旺盛的市场和亟待提升的品质，使他对女儿给予了厚望。

    1991年，梅红玲返回故乡，进入龙泉市艺术瓷厂设计室，从事新产品的开发设计。

    几乎同时，徐定昌也陷入了长考。他1955年出生，17岁随父亲进青瓷总厂，师从老艺人陈媛香，研习青瓷的原料配方。“那时候是真的苦，每天挣8毛钱，还不够吃三顿饭的。”为学好手艺，他炼碗泥、揣泥坯、揉泥巴，浑身沾满泥。1970年代起总厂主要生产日用瓷，而创新方面长期停滞。干了十来年，徐定昌觉得自己只能算个“匠人”。

    痛定思痛。1996年徐定昌自筹资金创办振昌青瓷厂，并担任厂长。彼时他刚满五十岁，是龙泉市首位出来办厂的工艺师。5万元初始资金，是拼凑而成的。

    此后徐定昌南下福建德化、广东潮州，北上浙江杭州、江苏宜兴，拜师求艺、博采众长。其技艺日增夜长。2005年，他凭借《风知弦》和《追求》两件作品摘得“第五届国际民间工艺品展览”金奖，不久又以《粉青舒心五头文具》获中国工艺美术精品金奖。他也荣膺了“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称号。徐定昌被青瓷艺术界公认为“大器晚成”的典范。

青瓷再出发

    就在徐定昌自主创业的那年，梅云平出任青瓷总厂厂长，试图挽救其衰败的命运。可惜，下坡路一走难回头。没过几年，青瓷总厂和龙泉青瓷研究所职工全部下岗。代替工资发给职工的青瓷，也成为国营厂的绝唱。意外的是，它后来为一些收藏者所钟爱。

    2000年，梅云平、梅红玲父女创办了天丰瓷厂。必须提及的是，为帮助青瓷复兴，龙泉市政府于当年划拨了百余亩土地。很快，私人青瓷厂风起云涌。

    私营青瓷厂发生的最大变化，梅红玲认为，就是工艺师自此直面市场。“设计和创作应该符合消费者的审美趣味，不能再像国营瓷厂那样‘朝南坐’。”当然，艺术品质也要追求。为此天丰瓷厂采取了“两条腿走路”的方略：一条腿是机械量产，主打日用瓷领域，注重工业设计；另一条腿为纯手工，偏重艺术价值、收藏价值。

    脱离了体制束缚，技艺反而日臻成熟。梅红玲迎来了“大丰收”——《故乡的云》获中国工艺美术金奖、《牡丹》餐具获第七届全国陶瓷评比一等奖、《春色》获杭州民间手工艺品展金奖……市场反响也不错。“牡丹餐具”投入量产后业绩不俗，打响了“天丰”的牌子。

    “牡丹餐具”的兴盛象征着整个龙泉青瓷行业的重振。它获奖的那届全国陶瓷评比，就是在龙泉举行的，并且属于“第一届龙泉青瓷宝剑节”的重要环节。作为此次评比的组织者，徐定昌回忆道：“众多业内专家、学者亲临龙泉，青瓷的发展现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会开过后，龙泉青瓷一下子就起来了。”

    2009年，龙泉青瓷的烧制技艺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是全球首个也是唯一入选“世界非遗”的陶瓷类产品。2012年在成都举行的世界斯诺克国际锦标赛上，冠军奖杯也采用了龙泉青瓷。同年，张国立、王志文领衔主演的都市伦理剧《青瓷》热播，掀起了一股“青瓷热”。

    借这些契机，青瓷厂遍地开花，复苏迹象十分明显。

    据2013年的统计，龙泉的青瓷厂已超过400家，从业人员达到1.3万余人——要知道，龙泉是个小城，人口不过约30万，换言之，每30个龙泉人里就有一个在做青瓷。雄厚的基数带来了工艺师的繁盛。目前，龙泉有4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6位中国陶瓷工艺美术大师、16位省级工艺美术大师，中级工艺美术师达上百人。如果算“密度”，必定位于全国前列。

    行业生产总值也水涨船高。2009年达3.2亿元，2010年翻番，2012年更达到11亿元的规模。依据业内人士估算，未来几年，龙泉青瓷行业的年均增长率将保持在22%左右。

改变与新生 

    “当代龙泉青瓷继承了传统特色，又在品种造型、装饰手法和纹饰题材上有创新和发展。”龙泉青瓷博物馆研究员钟琦说。具体而言，胎料、釉料和制作工艺等都和古代相同，窑具则做了重大改革。“现在的窑口普遍使用液化气炉，它体积小，燃料能完全燃烧，温度易于控制。”这十分有助于提高成品率。 

    外观的变化更大。钟琦介绍，当代龙泉青瓷更注重设计感，符合都市人的生活情趣。“比如运用刻花镂空和浮雕技艺，制作出玲珑孔雀灯、双龙戏珠瓶、玲珑餐具等。”不少工艺美术大师更是自觉地向艺术的高度进发。 

    梅红玲的《鸟巢》就代表了一代人的探索精神。这件青瓷以北京奥运会场馆“鸟巢”为蓝本，器形外凸、内陷、中空，直径三十多厘米，难度极高。为此梅红玲前后烧制了30多件，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有了满意的作品。《鸟巢》问世后引起轰动，现为龙泉青瓷博物馆所收藏。 

    徐定昌甚至认为，某种意义上说，当代龙泉青瓷已超越了古代。“当代的原材料、釉色处理胜过从前，烧制出的青瓷更细腻、温润，更像玉。”造型和器型更是以当代人的需求和审美为标准。如今，龙泉青瓷累积了数十项技术创新，开发的青瓷新品种达2万多个。 

    龙泉青瓷博物馆内就陈列了不少当代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从较实用的茶具到艺术性颇高的瓷雕，一应俱全。 

    当然，传统的手工技艺依然不可取代。为了清楚地表明这一点，梅红玲特地拿来一只亲手制作的青瓷杯，“它从拉坯到成型都是纯手工，所以你看，外表的纹路是随性的、不可复制的。行家甚至能辨认出修坯的痕迹。”此外，因科技发展，很多瓷器制作都实现了机器上釉，青瓷却至今必须靠手工上釉。其次品率因而远超景德镇瓷。 

    “瓷器业有句老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梅红玲笑言。 

    和悠久的历史、高超的技艺相比，龙泉青瓷的市场影响力尚未显山露水。即便是工艺美术大师手制并落有署名底款的作品，价格也相对亲民。不过，随着艺术品市场的持续升温，加之龙泉市政府的大力扶持，龙泉青瓷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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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艺美术大师

    ●徐朝兴 1943年生。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龙泉青瓷传承人，曾任龙泉青瓷研究所所长。其作品《52公分迎宾大挂盘》获第二届全国陶瓷设计评比—等奖、艺术瓷总分第一名，被誉为当代“国宝”。

    ●徐定昌 1955年生，从瓷厂的普通员工做到了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并担任龙泉市青瓷行业协会会长。代表作《春》《夏》《秋》《冬》，分别代表龙泉的四处名胜：凤阳山、留槎阁、清修寺、披云山。 

    ●陈坛根 1949年生，青瓷世家，为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大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其最突出的贡献为恢复了失传千年的龙泉青瓷冰裂纹艺术，该项成果荣获国家发明专利。代表作有《哥窑80厘米迎宾大挂盘》《冰裂纹圆洗》等。 

    ●梅红玲 青瓷世家，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从小在瓷土堆里长大，致力于传承和发扬青瓷艺术。代表作有《牡丹》《玉如意》《鸟巢》等。其创办的青瓷厂为全国规模最大的青瓷企业之一。

青瓷辨质

    龙泉青瓷最大的优点是釉料。它由釉土、石灰石、草木灰、紫金土组成。釉料的细度和釉浆的比重对釉料的质量有重大影响，是决定青瓷釉色的关键。

    目前龙泉青瓷分为三种级别：特级、A级和B级。特级，釉层厚润，釉色青碧、光泽柔和、晶莹滋润，看去犹如翡翠；A级，釉色光润均匀、色泽纯洁、瓷质细腻，没有明显的瑕疵。B级，釉色光润但不均匀，有斑点，有明显瑕疵或细微破损。

    现代龙泉青瓷中有一类比较特殊：仿古青瓷。作为工艺品有一定意义和价值，但要谨防其被充作古董，流入拍卖渠道或店家，产生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