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晓雯 图 CigarTiger 资料
黄金时代
老西门出来,文庙路和蓬莱路走一走,最好是中午。学堂半天就放课,小巴辣子一道“开小组”,小姑娘跳皮筋,男小孩打弹子。阿婆扇着蒲扇,教小毛头唱“笃笃笃,卖糖粥。”弄堂里戴礼帽的绅士走过,白衬衫黑裤子,三七分油头梳得整齐。听到百无聊赖的女人反复娇媚:“张师傅,今朝小菜买点撒?哎呦,老好额呀。”她们手里摇着绢扇,靠在石库门边上,旗袍合身,发髻盘起,耳坠铛铛,眼波婉转。风中弥漫苏州河的潮湿,黄鱼味腥气。这半天,是上海味道。
这些情景在朱信陵的儿时记忆里,再寻常不过。他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上海老城厢的一户中产阶级家庭,因此从小接触到的本地人比较多。叫卖的、嘎三胡的,耳畔皆是吴侬软语。哪怕是来上海做生意的外地鞋贩,也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梆子帮侬敲一敲。”他们今天跟东家学一句,明天再学一句,为的就是讨个生活。那是全民沪语的年代,是海派风情的黄金时代。
在那个年代里,要热闹去南京路,要安静去淮海路,而且每一家商店都有特色。卖鞋子有专门的“小花园”,卖挂件、卖镜框上面的佩钩,南京路上都有专门的店。“还有四大件晓得伐?宝石花手表、蝴蝶牌缝纫机、永久或凤凰牌自行车、红灯牌收音机。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年轻会记得。”商铺到了晚间五光十色,女人的样貌穿着和张爱玲小说里的一模一样,“真真叫花样年华。”淮海路的咖啡馆则安静得可以在里面写他的剧本,1元钱可以买到咖啡、猪排、鱼排和色拉。
采访中这个已近七旬的老人一直戴着个旧时的圆顶帽,略显固执地悉数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景。被问道现今的上海还有哪里最“有味”,他说他已不再出门“荡马路”。“遍地都是大卖场,都像西郊百联、五角场和徐家汇、曹家渡,彼此分不出特色。”
是时代拖着我们活得太快吗?霓虹依旧养眼,但氤氲四缭的“本滩”的夜,是不复存在了。
要讲就要正宗
在由朱信陵主讲的上海话分享会上,还有个颇有趣的小故事。当时发起人霞雯和一群朋友在吃夜宵,一题“上海话的‘闪电’怎么说”难倒了众人(应为:huo xi,音读),于是便有了这次难得的相聚。
和不是老城厢长大的人比起来,朱信陵的上海话算得上正宗。他笑称自己“没文化”,文凭只有小学六年级,全部文化都在评弹中习得。他从小学说书,学《狸猫换太子》;1972年到上海评弹团,拜师吴君玉学《水浒》;之后去上海滑稽剧团,做舞台监督、导演、学馆馆长。1990年到上海广播电台,开始担任戏剧曲艺广播特约编辑,讲上海滩大亨的旧时轶事。连许多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籍贯的香港人,在迁移出去许多年数后,“都还说我和现在电台里小青年讲的上海话不一样。”
现在的上海话已经是作为移民城市的上海吸收了各地方言、外来语的“新上海话”了,地道的上海话以徐家汇地方话为基础,以老城厢话为标准。并且,顶顶“老克勒”的上海话必定带着点苏州话、苏北腔。因北宋时期,作为华亭一个海口的上海,还只是一个荒凉的渔村,真正发达的是苏州,当时的上海人讲话带两句苏州话以显自豪,语音便一直承袭了下来。
苏北对上海话的影响还体现在“文读”现象中。明朝以前的首都大多在南方,本地官员持一口南方口音,但念诵朝廷文书需讲官话,两者糅合,演变至今成了汉语方言中一种特有的现象。一些汉字在方言中有两种读音,一为读书识字所使用的语音,称为文读;一为平时说话时所使用的语音,称为白读。以绍兴话念唱的越剧便有著名的“奶奶,你听我说”一句,不用方言读成“侬伐要七”,而维持用普通话念方言的音。沪剧向越剧借鉴,沪语便也可以读文绉绉的诗或唱词。文读适用特定词、专有名词、带有文采性的成语或新词,其实在生活中也常用到。
朱老先生出了本书,叫《赤刮辣新上海童谣100首》,网上招儿童录制随书光盘,老师现场教学,“都是很小的小孩子,但学得很快,其实就应该这样。”
对于一些会消逝的东西,也许回到原始,口耳相传是最好的方式。要知道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也不过如此,操着乡音认得回家的路,从此界定了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