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能让人们联想起“监制”这个职位的名人,不难看出,都是叱咤一时的知名导演们——王家卫、陈嘉上、吴宇森、徐克、冯小刚、贾樟柯、姜文、周星驰、宁浩等等,他们作为监制,是极富亲和力的,因为他们是导演出身,即便是要对投资人负责,也不会克扣得太猛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伯乐,而不是监工。
文 毛予倩 图 资料
以前,经常会在一个剧组里出现两种制度、两种想法,现在,至少大家都知道要在共同的艺术追求下,朝一个地方努力了,这是监制的功劳,润滑做得好。
尽管,内地的监制制度尚不足以摆到台面上来说“强大”,但具有中国特色的监制们正以略带温情的一面摸索着自己的出路。
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些名导演做监制的目的,倒不是让自己看上去斤斤计较,反而是带着发掘新人的目的的。“我经常会考虑,能够给这个导演什么帮助。我希望不是因为名气的关系,而是因为我们互相合作,能够产生火花,这样才有意义。”曾在内地做过一些电影监制的吴宇森说,他通常会先看剧本,觉得导演很有才华,但一时不得志,投资上有困难,就会去想办法帮忙,而帮忙的方式,就是以监制之名为其打造电影。
最近的事实是,王家卫监制的电影《逆光飞翔》6月8日就要上映,他也正是看中了导演张荣吉的才华,想要给新人一个机会。这样一部看起来不那么商业的《逆光飞翔》,在台湾地区取得了极好的票房和口碑,于是,大家盛赞王家卫的目光如炬。可惜,王家卫虽是那种“知道这个电影该往哪个方向走”的监制,但却绝不是功利的那一种,甚至,还对媒体偶尔的“势利”有所不满:“你们现在的思维啊,有时候太功利了,在拍电影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让监制们有些苦恼的是,他们这些颇有人情味的做法,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共鸣。香港的金牌监制张家振就道出了一个事实,来找他帮忙的内地导演很多,“但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想拍文艺片,想去电影节上拿奖。而内地那些会拍商业片的导演,比如宁浩、陆川,他们自己都能拿到钱,也不用来找我了。”
千万莫以为香港监制们独霸了内地影坛,事实上,内地的电影人也没闲着,姜文监制过陆川的《寻枪》、宁浩监制过《边境风云》、冯小刚还反过来监制过陈国富的《风声》,黄建新更是内地的监制大户。
以上的这一幕幕,多少让华语电影圈显得如沐春风,这样中国式的监制制度,倒不是不可为。
对话王家卫:
被模仿或者被取消都是一种手段
Q:《逆光飞翔》就要在内地上映了,作为监制,当时怎么会选择这部电影的?
A:最早的时候,我是看了导演张荣吉拍的短片——《天黑》,我觉得这个内容很不错,很吸引我,就是这个电影的内容讲的是盲人的故事,但是这个导演有眼睛。你知道的,职业习惯,就在想能不能拍成长片呢?后来就开始合作了。
Q:现在很多香港导演都在内地做监制,怎么有的第一次?
A:那个时候,《阿飞正传》让我面临压力,因为香港一直是以票房论英雄,一部这么大“卡司”的电影居然不卖钱,他们就会感觉这个导演很危险,就会把我列入黑名单。我要做其他电影,投资商就觉得我们给你故事,我们要求你怎么去拍才可以。可是我不相信这一套,我不相信电影只有一个拍法。还有最主要就是那个时代的制片人都很懒,什么东西好卖,他们就赶快照抄一个收钱,但是电影不该只有一个类型。还好我们赶在了“王晶时代”,你自己做电影也可以,只要你有故事,有演员。我们就开始尝试这样去做,自己做监制,找演员,拿一个故事卖给制片人,然后做自己想做的电影。
Q:《逆光飞翔》因为有出征奥斯卡,让大家印象深刻,之前,最让大家记住的监制是《东成西就》呢,风格太不同了,怎么回事?
A:《东邪西毒》的时候,一开始我就和刘镇伟约好了,我拍《东邪西毒》“真金版”,他拍《东邪西毒》“搞笑版”——《东成西就》。结果我拍太慢了,那么大的卡司到了1993年11月——快过年的时候,我才只拍了十分之一,我就跟刘镇伟说那你就先拍搞笑版吧。刘镇伟说那怎么成,“真金”没出来,“搞笑”倒先出来了。我说那你就先“搞笑”,然后我从“搞笑”里提出“真金”,所以,就变成了我做《东成西就》的监制了。那个时候,电影被相互模仿这种事是很正常的,大家都玩得很开心。电影被模仿或者被取笑都是一种手段,他们一定有一个理由在里面。他们需要一种喜剧感,这也是一种手段。
Q:做过监制,会不会对影片整体的把控有一种强迫症在里面?
A:我们现在做制片不是我个人,是一个团队。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与海外发行的伙伴有了一定的默契,知道这个电影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我做过监制,也做过出品人,我不能说,拍了这个电影之后,就不管它的死活。我认识现在中国有很多好的导演、演员,但是我们最需要的是非常专业的、优秀的制片人和监制。而且这方面人不多,我们急需加强这块。
华语电影圈蓬勃兴起的背后,电影人还是忧心忡忡,最受到关注的两个问题:一是剧本,二就是监制了。尽管大家努力纷纷,但起步太晚,前面的路,终究还是长了点。可以看见的不如人意,被监制们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很多时候,在国内的电影剧组里,监制不过是形同虚设的,于是乎,便有人误以为,监制是那个好说话的中间人,其实,监制应该是不卑不亢的,时而强硬也是应该的。
作为国内最专业的监制之一,陈国富就说:“一旦坚持一个影片是好的,那我不仅仅是起到投下一票,也愿意拍着桌子和人争辩。”这才是一个职业监制应该做的,而不是大家想象的吃白饭或是老好人,“监制不是一个管家,也不是一个奶妈,你有时候在关键的时刻出现,投上一票,有时候却是电影的一个不断批评者。”
因为专业,陈国富和冯小刚、徐克的合作关系,被认为是监制和导演的成功范例。黄建新给陈可辛、徐克当监制,也在“合拍片”中起了决定性作用,香港导演不太能读懂内地“文化”,内地监制在送审剧本、送审样片上,如鱼得水。
监制绝不是虚设的职位,他的存在应该是最有价值的电影组成部分之一。尽管在陈嘉上看来,监制的类型各有不同,“我不太接受CEO式的监制,比较喜欢COO式的监制。”陈嘉上引用了公司运营的概念,他的心里,陈可辛就是比较CEO式的监制,“可能这种监制比较适合一些导演,但我可能会跟他打起来的。”
“打起来”也算是某一种业务探讨吧,可问题是,有一些电影挂名的监制,完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内地也有“监制”,最多的时候,“监制”挂了二十多个,其实都是投资商的名字。真正的监制没有地方挂名,有的只好挂“总监制”,有的则委屈地成为“执行监制”。冯小刚说他根本没有见过的“策划”、“监制”太多了。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业内人士颇为忧心的,很多时候,监制不是作为一个专业人士而存在,他是可以用友情兑换的。《一代宗师》的时候,赵本山就曾经以一段“《一代宗师》出镜之后,我这边再和他合作一个,他给我做监制,我执导。毕竟我没搞过导演,有王家卫这么一个导演在背后给我撑着点,让我知道电影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敢下点手,现在正弄剧本”而让网友颇为好奇,仿佛监制就是“你给我拍个戏、我就还你个人情”的意思。事实上,赵本山的本意却并非如此,但这样的问题也的确存在。
对话黄建新:
电影的精致是绑在一起的
Q:作为内地导演里比较早接触监制这一行的,有没有什么契机?
A:以前我也做过监制,但对此并没有太强烈的意识,直到给昆汀的《杀死比尔》做顾问。很多人问我,昆汀当时为什么会找我?多年前,一家台湾公司投资我的电影《五魁》的时候,拍完了,我把多余的9万块钱退还给了人家。他们都愣住了,觉得挺奇怪,这9万块钱,随便做个账也就过去了,但我给人家退了,他们就觉得“这导演还能省钱”。因为这件小事,真的对我后来做监制有很大的影响,很多监制的工作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但后来我找到了源头,就是因为这件事,建立起了大家对我的信任。
Q:和国内电影拍摄的方式相比,《杀死比尔》让您震撼了吧?
A:我发现美国的制片制度对电影本身很有帮助,比如演员不可以监戏,现在国产片在这个环节是乱的。我一直说,我们应该有演员工会,对有些东西要有限制,否则好片子出不来。老美的片子,剧本筹备三年,拍摄七个月,后期两年,没这个时间就没这个精致。现在观众眼力也越来越厉害,很多人说,只要有一个好故事就行,实际上不是光有好故事就一定是好片子,电影的精致是整体绑在一起的。
Q:这就需要监制,但华语电影恰恰缺这个,是个盲区?
A:是的,《杀死比尔》让我意识到中国电影行业缺少监制,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去了解监制制度。其实香港是有监制制度的,但由于地域太小,还没形成气候,监制有一定的权力,但无法左右整体电影的发展。我希望中国能出现成批的监制,有点像一个CEO,保证生产线的正常运转,让整个过程在电影行业的规律里进行。当然,在规律里进行的电影并不是一定会赚钱,但如果你不按照这个规律进行,你就没有整体的竞争能力,对外来的强大的电影工业是无法抵抗的。比如好莱坞电影,独创性并不是摆在第一位,其制作过程首先是有一个稳妥的保证,尽可能少犯错,就会安全、准时地生产完成。只有每部电影都能按照这个流程来拍,你的整体电影制作才会提升上去。
Q:现在,您做监制比做导演的机会多多了,是出于什么原因?
A:对于中国电影,短期来看,监制的意义来得更直接,既然我选择了,就会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因为如果我不连续做下去,大家就不会觉得这个职业重要了。监制这个行业只有随着电影工业化才能显示它的重要性。以前大家总觉得监制是一个行政职务,这是一个误解,监制是需要有比较全面的能力的,对剧本的认知和把握程度、对行业内部资源的组合调动能力,以及在融资、营销方面的能力。现在监制开始有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以前我是主要培养新导演,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了,希望能为中国电影培养出一些好的监制,我觉得这对中国电影是有实质性的帮助的。我从1999年开始做监制一直坚持到现在,对我来讲,我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