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冷梅     图 受访者提供

    137天20小时2分28秒，郭川驾驶40英尺的帆船“青岛号”，绕地球转了一圈，航程21600海里，完成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壮举。近日，凯旋归来的他现身上海国际游艇展，并获得组委会授予的“年度航海人物奖”。

    有备而来

    2013年除夕之夜，郭川的妻子肖莉和两个儿子围坐一起吃年夜饭，他们的年夜饭餐桌上增加了一道特殊的菜肴：户外冷冻脱水食品。此时，万里外的南大西洋上，郭川打开网络视频，与家人同举杯，迎接农历新年到来。

    这个普通的中国家庭，因为男主人的一个在外人看来有些疯狂的决定，经历了不同寻常的四个月。2012年11月18日上午11时57分9秒，是郭川船长启航的日子。他驾驶“青岛号”无动力帆船开始了长达130天的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壮举。

    出发当天，郭川激动不已，他信誓旦旦：“能回来的地方是故乡。没有远方，只有故乡。相信我一定回来，明年春天见。”他亲吻了怀中才只有10个月大的小儿子，踏上了茫茫征程。

    为了这次出发，郭川准备了良久。

    自2004年开始，郭川一直自费在法国接受专业训练，先后完成了诸如奥运中国沿海行、克利伯环球帆船赛、环法帆船赛等多项在我国尚无先例的航海极限环球航行。特别是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中国人完成了沃尔沃环球帆船赛和6.5米帆船极限跨大西洋比赛，让国际航海顶级极限环球航行领域有了中国元素。

    没人猜得透，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撑他在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转投高危极限运动。在常人看来似乎难以理解，但在郭川看来，年龄不是改变的障碍，“不要畏惧改变，要有勇气选择自己的人生，认准了就坚持走下去，这是我人生的信条”。

    一个曾经拥有飞行器控制专业硕士学位，在北京大学取得MBA学位，30多岁成为公司副总，负责航天领域国际工程业务，享受副局级待遇的金领，为何如此义无反顾？“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命中注定会与帆船运动结下不解之缘，只是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我听从内心的召唤，投身喜欢的事情，并且坚持把它做到最好。”

    有惊无险

    在130多天的航程中，郭川斜穿了太平洋，绕过了合恩角，越过了大西洋和印度洋，通过巽他海峡后北上回归青岛，整个过程无动力、无补给、不停靠，仅凭风力推动前行。

    在这长达四个半月的行程中，郭川自己可能都已经记不清，“青岛号”到底出现过多少次故障，多少次因为这些故障让自己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又有多少次绝地逢生、柳暗花明。

    他的航行要经过地球上气象条件最险恶的地区，经历难以想象的狂风巨浪的冲击，面对茫茫大海，40英尺的“青岛号”显得异常渺小，但又格外顽强。它的主人，曾经的航天工程师，凭借着良好的心理素质、专业的工程和航海知识以及惊人的毅力见招拆招，逐个化解危机。

    2012年11月27日夜，“青岛号”横风帆一个固定点的绳缆在与轮轴发生摩擦后突然断裂，郭川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花费一个小时才将面积约100平米的横风帆铺在水面上并重新收好。

    尽管如此，很多时候，郭川只能在不耽误航行的前提下对“伤口”进行暂时的“包扎”，待到时机合适时再彻底“医治”。2013年新年的第一天，郭川给自己下了个艰巨的任务：爬上六层楼高的桅杆，剪掉之前大前帆的残余部分，避免它与升起的球帆发生缠绕。

    趁着海上风平浪静的间隙，郭川系上绳索，利用绳索的牵引力，一步步向桅杆顶部攀爬。爬桅杆是船上最需要技巧和勇气的工作之一，单人爬桅杆由于没有队友照应，危险系数大大增加，向上爬难，下降则更难。然而，凭借出色的技巧和良好的体能，郭川成功完成了爬桅杆的任务，心头一块大患也被解除。

    和船只本身带来的困难相比，更大的挑战来自于变幻莫测的大海。从去年11月18日启航以来，“青岛号”先后遭遇到了北太平洋的热带风暴、持续的赤道无风带、湿冷颠簸的南大洋、狂风大作的西印度洋和交通繁忙的巽他海峡。而在最后两周的航行中，郭川更是在中国近海遇到了未曾预料到的渔船渔网阵，持续四天四夜无法睡觉，甚至面临功亏一篑的结局。

    无风之扰

    2012年12月13日，已经行驶至太平洋所罗门群岛北部的郭川遭遇了启航以来最为糟糕的无风天气：船速基本为零，船只被困原地七八个小时动弹不得。

    就在10天前，刚刚驶入南半球的“青岛号”雷达系统出现故障，无法修复，郭川不得不剪断雷达的电缆并彻底放弃对它的使用。没有雷达，他就没有办法判断积雨云的大小和移动方向，一旦进入云区就会遭遇狂风大作，很有可能损坏船帆，郭川只能一直挂半帆，这大大影响了航行的效率。

    航行变得异常辛苦，睡一小觉都成了奢望。此时，郭川只能用球帆或跑顺风时的帆，还要不停收帆和换方向，有时候五分钟十分钟风就变一次，他需要不断调整帆的角度。高强度、大体力、长时间的海上工作让郭川的睡眠时间一再被压缩，和衣而眠，每次只睡20分钟，每天总计三四个钟头，几乎是常态。

    上天也没有亏待这个孤独的水手。在充满变数的大海上，他总能碰到很多意想不到的神奇际遇。在赤道，郭川先是近距离地观赏到了海上“龙吸水”的奇观，然后又与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渔民不期而遇。刚看到这些小渔船时，郭川心里一紧，搞不清楚这些人的来路，于是赶紧回船舱把重要的物品都藏了起来，等小船逐渐靠近才发现是渔民，船上装满了刚打捞到的吞拿鱼。“这些岛民非常友好和淳朴，我还和他们唠了二十分钟家常，他们提出要上我的船，但是被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是在单人比赛当中，他们上来我就犯规了”，郭川回忆道。

    死亡之角

    离开出发地青岛已近两个月，郭川正在南大洋高速行驶，并即将到达对所有远洋水手来说最具意义、也最具考验的地理坐标：南美洲最南端的合恩角。“合恩角在每一个远洋水手的心中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就像一个登山者抵达了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一样，是一个充满个人成就感与纪念性的地理坐标”，郭川说道。

    在迎来合恩角的狂风巨浪之前，南大洋的航行已经让郭川切实感受到了航路的险象环生。1月7日，“青岛号”上一面大三角帆的卷帆器意外发生故障，导致帆的一条边被撕裂，暂时无法使用，郭川不得不临时换上小球帆替代；而之前就已经出现问题的水力发电机在上一周的航行中彻底罢工，船只失去了一处主要的电力来源。

    除了接连的设备事故，郭川还需要面临南大洋持续低温的考验。从南极吹来的陆地风冰冷刺骨，风速在20至30节间，风向不稳定，风力可以瞬时增加50%，海浪高度可以达到3至5米。在过去一周的航行中，海水温度只有8摄氏度左右，再加上终日不见阳光，海面湿度大，郭川形容船舱像是一个“水窖”。

    “因为太冷，我已经一周时间没有脱衣服了，卫生状况很差，船舱里没有热源，唯一一点热量是发电机工作时产生的，我会利用这点热量把潮湿的袜子和衣物烤一烤。”为了维持良好的工作状态，郭川经常喝热水和热汤驱寒，以保持身体的舒展。

    2013年1月18日，“青岛号”帆船终于抵达合恩角，郭川成为了第一个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过合恩角的中国人。合恩角有着“海上坟场”之称，隔德雷克海峡与南极相望，属于次南极疆域，堪称世界上海况最恶劣的航道，历史上，曾有500多艘船只在合恩角沉没，两万余人葬身海底。

    按照航海界过合恩角的传统和惯例，郭川点上雪茄、开了朗姆酒庆祝，一路艰辛过后，这位坚强的水手在面对远处影影绰绰的合恩角时，不禁潸然。随后，他用纸板写下了两行字，“走得到的地方是远方，回得去的地方是家乡”，对着镜头后面的亲人摆出了一个胜利者的pose。“虽然一路很艰辛，但真的当你抵达像合恩角这样的重要地理节点时，之前所有的压抑、痛苦和辛劳都烟消云散了，留给你的只是无限的快乐和满足。”

    家是归途

    1月5日，离合恩角尚有距离，就在“青岛号”一路向东快速挺进之际，郭川迎来了自己的48岁的生日，这一天也恰巧是他启航离开青岛的第48天。通过网络视频，郭川和家人隔空过了一次海上生日，也看到了家人为生日精心准备的巧克力蛋糕。

    蛋糕的造型是郭川一家四口坐在蔚蓝的地球上，身后是“青岛号”大帆船模型，旁边的两行小字写着：人隔千里，心在一处，48岁，48天，48个祝福伴着48个思念。

    就在国内欢度除夕之时，郭川驾驶“青岛号”穿过了零度经线，正式开始了在东经度地区的航行，与北京时间的差别缩小到八小时。为在大洋中央增添些节日气氛，郭川挂上了早已备好的红色纸灯笼，穿上枣红色的唐装，给亲朋好友电话拜年，操作台正中央的电脑屏幕上则是刚满岁的小儿子郭伦布的照片。

    离开家时，他的大儿子刚刚上小学三年级，小儿子郭伦布只有十个月大。郭川让妻子每周都用电子邮件发来照片，打印出来后贴在舱壁上。归程时，儿子的相片已贴满了船舱。他说：“是他们给了我坚持到终点的希望和信心。”

    家，是他最深的牵挂，也是他最温暖的动力。

    4月5日清晨7时59分6秒，“青岛号”驶抵青岛。在通过终点线后，郭川点燃冷焰火向海上和岸上欢呼的人群致意，在船还有几米就要靠岸的时候，郭川迫不及待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奋力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他跪倒在妻子肖莉面前，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和妻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活着回来了。”然后，匍匐着走向妻子和两个儿子，一家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一个拥抱，胜似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