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精神》由两位哲学家所写,但不必害怕,他们用街头漫步和聊天的方式描绘了巴黎、北京、纽约、香港、柏林等大都市,将小说、散文、诗歌乃至旅游指南、建筑标记信手拈来,绘声绘色地勾勒出城市的另一面,展现其各自不同的“城市精神”。
文l 唐骋华 图l 资料
有价值观的城市都和别的城市不同,散步的时候你听人们在谈论什么就明白了。
巴黎:她有另一种浪漫
与任何其他城市相比,巴黎都更是一个充满浪漫梦想的城市。不过,游客和短期参观者才具有这种梦想,巴黎居民对此则持怀疑态度,他们宁愿在8月份离开这座城市好让游客接管市中心。其实巴黎人的“浪漫精神”和通常以为的相反:看淡物质享受,赞美英雄的个人主义,尊重传统、尊重道德,不怎么关心表面的社会道德。
柏林:宽容之城
当代柏林或许是最具宽容精神的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喜欢它的自由气氛。它的居民也意识到,柏林是德国乃至欧洲的艺术、文化中心,且声誉日隆。之所以如此,或许恰恰因为它曾堕入深渊,被歧视、暴力、战争所包围。这让柏林人更懂得了宽容的价值:不同信仰和文化的人不仅尊重他人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也尊重其生活背后的道德基础。
纽约:“世界首都”的成功与代价
纽约是世界上经济最强大的城市,也是输出美国文化最强势的城市——借用数学语言,在文化影响力方面,纽约是香港加上巴黎再乘以二。它堪称“世界首都”,吸引着全世界才华横溢、野心勃勃的人前来。纽约也为自己的伟大付出了沉重代价,9·11的打击是巨大的。但纽约能够复兴起来,主要原因在于纽约人有强烈的共同体意识,对自己的城市有深沉的爱。于是,“我爱纽约”的口号成了历史上最成功的城市品牌塑造活动。
贝丹宁,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外国人。的确,他是个老外,一个在北京待了9年的老外,如果你到清华园问一圈,大家会不约而同地说:“哦,那个洋教授。”
洋教授本名Daniel A.Bel,在蒙特利尔长大,父亲是美国犹太人、母亲则为法裔。“经常的,我刚刚用英语和父亲说完话,就转过头用法语和母亲交谈。”蒙特利尔是以法语为主要语言的加拿大城市,这样的“双语家庭”很普遍。到英国牛津大学读书时,他与中国女留学生宋冰结识,又组成了另一种双语家庭。“贝丹宁”是宋冰特意给取的中文名,出自诸葛亮《诫子书》:“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很东方,很含蓄。
“为了爱人我学习汉语,来到中国。”贝丹宁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略带京味儿,老派地称妻子为“爱人”。2004年他加盟清华大学哲学系,讲授伦理学和政治学。
由于曾在不同城市生活、工作,至今还四处跑,也由于长期身处“双语”环境,贝丹宁对城市文化颇感兴趣。他曾与以色列学者艾维纳合作,挑选了北京、香港、巴黎、耶路撒冷等9座城市,以漫步、闲谈的方式推出了《城市的精神》。该书的副标题是“全球化时代,城市何以安顿我们”。从贝丹宁丰富的经历和满世界跑的性格中,我们看到了一位都市人的疑问、观察和思索。
城市,安顿灵魂的所在
生活周刊:将目光对准城市,探讨城市间的差异,应该与您的经历和家庭环境有关吧?
贝丹宁:是的,我是在蒙特利尔长大的,那是加拿大唯一说法语的地区,其他地方都说英语。我一直很困惑,加拿大那么大、那么多元,究竟怎样才叫“加拿大人”呢?我的老朋友艾维纳成长于耶路撒冷,是以色列最大的城市,而第二大城市特拉维夫和它也不一样,艾维纳也很困惑,究竟怎么定义“以色列人”呢?
后来我发现,当我说我是“蒙特利尔人”的时候,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一个人首先属于他出生、成长的城市,是城市人,他的灵魂安顿在城市中。2011年我和艾维纳合作,走了九座城市,探寻它们各自的“城市精神”。
生活周刊:你们特意挑选了耶路撒冷、北京、纽约等城市来讨论,取舍标准是什么?
贝丹宁:这些城市特别强调某些价值观和主题,比如香港是追求财富的,纽约鼓励人的抱负和野心,巴黎以“浪漫之都”举世闻名。换言之,我们舍弃了那些没有表现出鲜明价值观的城市,这样才能更有效地把握“城市精神”。另外,我和艾维纳走的这九座城市,都是和自身经验相关的。蒙特利尔是我的家乡、耶路撒冷是他的家乡,北京我待了快9年。我们谈论的是熟悉的城市。
生活周刊:这也是我感兴趣的地方。您是哲学家,但《城市的精神》不像学术著作那么严肃,而采用了散步、漫谈的方式,娓娓道来,风格轻松。
贝丹宁:是的,我们依据亲身经历来讨论一座城市,是为了更自信地把握它的主流的文化方式,也是为了展示我们自己的生活和观念
是如何被城市改变的。当然,人们也可以为新加坡的体育、耶路撒冷的爵士乐等写文章,同样会很精彩,但这和大部分居民没关系。相反,散步、漫谈更能贴近居民,而他们构成了一座城市的精神气质。
散步者的遐思
生活周刊:看来您喜欢用“散步”来了解城市。
贝丹宁:我喜欢散步。想了解一座城市,当然需要看书、做调查、采访不同的人,我们阅读过有关这些城市的很多东西,小说、诗歌,包括旅游指南。我们也研究了每座城市的文化、经济、规划设计,勾勒出它的演变过程。这些都是必要的。
散步的魅力则在于,你不确定自己会碰到什么,可以观察各种各样的人,随意地和他们聊天,这是阅读、调查所没有的。实际上你一散步就会发现,很多城市跟外人的认识不一样,像巴黎人对“浪漫”的理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生活周刊:其实喜欢散步、对话的哲学家不少,您的成名作《社群主义及其批评者》用的也是柏拉图式的对话体。
贝丹宁:是的,我和艾维纳都热爱哲学。你会发现,这本书虽然比较轻松,但通过漫谈,我们探讨了一些哲学问题。谈论巴黎时,触及了浪漫和道德的关系;谈论蒙特利尔,触及了语言和道德的关系。我想哲学家是爱散步的(笑),本雅明就经常在巴黎街头散步。
生活周刊:您现在担任上海交通大学客座教授,应该经常有机会来散步吧,和在其他城市有什么不同?
贝丹宁:有价值观的城市都和别的城市不同,散步的时候你听人们在谈论什么就明白了。在香港,人们主要关心的是财富,在北京人们最喜欢讨论社会和政治。而同样作为大城市的上海,对宏观问题不感兴趣,你们关注生活。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北京,人们遇到我会理所当然地讲中文,而上海人会主动跟我说英语,哪怕我先开口,用的是中文。上海还有个优点,可以散步(笑),北京太大、太吵闹了。
但我们无意比较哪座城市更好,我想引用儒家的思想强调一下:“君子和而不同。”其实,我和艾维纳本来想寻找城市间的共同点,却发现不同城市代表了不同的价值观。而我们爱自己所生活的城市,不就是爱那个独特的情感和价值观吗?这就是城市精神,它让人们产生归属感和依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