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云飞扬 图 资料
著名文艺片大导演王家卫,不愧是用胶片做草稿纸的人,武侠片《一代宗师》当然不止是武侠片,更是文艺片、爱情片,《一代宗师》打通《东邪西毒》和《花样年华》,“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戏中人是如此,观众对电影也是如此。“想不到你把我当戏看”,是宫二对叶问的怨,也是导演对自我的戏谑。
关于叶问的电影已经出了不下一次了,也可以说叶问已经成为普通观众熟知的一个江湖人物,甚至像黄飞鸿一样成为广东武术界的代表。但是之前的电影多是表现人物之间的武术高低及江湖豪情,很少来正面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从本质上说,之前关于叶问的电影走得是动作片的路数,注重情节的曲折及打斗场面的热闹。王家卫试图通过一代宗师们的人生、功夫与境遇,来展现最是美好,可惜那时光终将烟消云散,每一个大时代都无法改变这一时间和历史的逻辑。我们都清楚,王家卫所有的电影之主人公便是“时间”。王家卫曾经设想让叶问和周慕云擦肩而过,写武侠小说的周慕云遇见叶问,再加上《2046》对未来的想象,王家卫的多部电影一以贯之,便是他的“云图”。
梁朝伟与章子怡的情感纠缠,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一代宗师》结尾收在1950年代初的香港,穿上西服的梁朝伟,一如《花样年华》和《2046》的周慕云,而章子怡也好似《花样年华》中经历丰富的中年美女,宫二是叶问的终极红颜知己,好像周慕云遇到了玉娇龙,也如同复明了的盲剑客相逢了桃花。宫二终究是向叶问告白,为了忘却的告白,这一点和慕容也有些不同,她是期待东邪回应的。王家卫曾经借了金庸的ID,来复写他的古典武林。如今,王家卫又借了叶问和他的时代,陈勋奇帮他找到了诸多武林人士,徐皓峰助他回到,而邹静之则复盘王家卫心中的民国武林,难得章子怡玉成宫二,没有宫二,叶问便不成一代宗师。叶问选择的是“眼前路”,宫二选择的是“身后身”。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宗师之路,只有叶问一个人走完。
也许,每个成功的男人都渴望邂逅一个双峰对峙的红颜知己,彼此不用说穿、不需纠缠羁绊、未必海誓山盟,却一样眉目勾连、顾盼相期许。说出的话随时可成空,藏在心底的意,却可以永远存在,彼此的思念是怅惘的礼物,招式全是沉雄与远扬的凝望。八卦繁复至极,咏春只三式。一代宗师之所以成就,在乎推手之高格。宫二是叶问永恒的参照物,用一生去想象和还原,是最高层级的推手,也是叶问图强的极大助力。宫二与叶问一鞠别,再相见已是过尽了千帆,沧海早换了桑田。历经万劫之后,宫二、叶问、一线天等人,纷纷落脚香港。对中国社会从近代向现代转型期的描述,以费正清先生提出的“冲击——回应”模型最为准确,武林中人当然也不例外。宫二面对大历史的追问,完全以自我抉择的方式,渊渟岳峙般停留在一个瞬间,从此江湖事、恩怨了断,只求叶问知己。相见不如怀念,功夫的招数也是如此,一生中过手一次,便足够。
十八九岁时的宫二,真是最美好的桃李年华。身为宫家千金小姐,随父亲一代宗师宫羽田南下佛山,初遇叶问。叶问与宫羽西过手,风采不凡。宫二挑战叶问,八卦问手咏春。在对决中,彼此思慕。分别之后,鱼雁往来。字里行间,暗把情约。却不意时代大乱,师兄投敌,欺师灭祖,宫二必须出头。
事到如此境地,宫二只能是叶问的红颜知己,再也难为前一步。宫二面对马三,“宁肯一思进”,她以成全宫家名望与正道,却将自己推向孤苦伶仃的地步,她只求“功夫”的道,只付出,不求回报。无论是爱、还是恨,以及存在感,所谓天才,就是长期的忍耐。忍耐需要对时间做出哲学式的态度,对于情感进行切割,对于自我的历史地位完全不去考量,也许唯一在乎的便是家族的荣誉和师门的尊严,以及念兹在兹的情愫,宫二和叶问终究是没有辜负彼此的想象,随时代而去的,是遥不可及的情怀、超越胜负心。对于《一代宗师》中而言,或许宫二在回忆父亲的话时说得更明白:“武术要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果说见自己是通过习武而确立人生的坐标的话,那么见天地则把自己与外在世界融为一体,成为艺术化的存在。然而,在真正的武者眼里,这仍然不是最高的境界,武者的最高境界还要跳出自我的圈子,来观照众生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