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侯涧平 图 资料
离开网络成名的秋裤大楼,那个象征现代苏州地标的东方之门,往西走大约七八公里,便是那条传承着古代苏州韵脉的平江路了。
老苏州的生活:封尘的记忆
水,是苏州的灵魂。平江路,长长的石板路,履迹深深,那是路;边上伴随的平江河,那条息息相依的小河,也是一条路。小河里,咿咿呀呀的桨橹声,慢悠悠的小船上,船娘悠悠的叫一声:“阿要茭白……阿要银鱼……”那风味儿如歌如诗,地道的评弹长腔,飘拂水波,穿越过思婆桥、寿安桥等一座座石桥,荡漾在平江路的石板上,在牌坊、石凳、水井、雕花的窗格之间萦萦绕绕。船儿或栖息在石驳码头,或停泊在枕河人家的窗台之下。民居的主人也会以一样的吴侬软语,拖着尾音:“要格,要格……啥格价钿?”苏州话中没有北方语音的“的”字,大凡停顿连接处,独用一个“格”字,相对于北方语音“的”字俗气霸道,吴语实在是语音中的贵族。一个“格”字,把苏州人的生活,定格在鱼米之乡的丰腴,定格在休闲有型的高雅之中。
平江路上古老的主人,尽管秉性各异,商号不同,却有着几乎一样的生活节奏。晨起,去朱鸿兴吃头汤面,点焖肉浇头,还是鳝糊打底,抑或干脆吃一碗阳春面,就凭一时雅兴。吃完面,就上茶馆品茶,大藤椅围坐,八仙桌上,一壶碧螺春,几碟卤汁豆腐干、枣香红豆糕。在那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茶馆便是信息中心,阿强带来东山枇杷上市报价,阿秋说起西洋收丝行情,那岂不是一个会面的、沸腾的QQ群?午后,雷打不动泡混堂,平江路边的混堂巷由此得名,那是真正的市井小民的休闲浴场。到夜色朦胧时分,喜欢戏曲的,去戏楼看一部昆剧,牡丹西厢,风情万种。钟爱评弹的,去书场听一场弹词,珍珠塔玉蜻蜓,富贵荣华,归依亲情。享受视觉与听觉的盛宴,那是老苏州的福分,犹如吃了一顿音乐的松鼠鳜鱼,欣赏了一幅鲃肺汤的水墨画。喜甸甸的精神满足后,万籁寂静之中,又在小河汨汨流水声中,枕入梦乡。如果从伍子胥建城算起,那一枕,就是两千五百多年。
与西欧不同,苏州人的原始积累,没有伴随惊心动魄的海洋殖民掠夺。苏州人天生缺乏海盗似的气魄,也学不会如夏洛克般的贪婪刻薄。苏州人就如潺潺小河,生生息息,细水长流,不求瞬间的大富大贵,也不锱铢必较。那时候,一般机户有织机三四张,每张织机须有两三人操作,雇工是常有的事儿。路口桥头,机工聚集,机户开价,机工还价,商议、博弈,人头攒动,但无喧嚣鼎沸,一切静静的,在彼此温柔的语气中完成交易。这里,成了古老帝国最早的人力市场。也许是巧合,如今那个干将路人才市场,在各地来苏州求职青年中,负有盛名,它地处平江路同一纬度,相距不过三四公里,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冥冥之中,隐隐约约,仿佛是历史的宿命与轮回。
小巷幽幽名人多
如今平江路南口,为《平江图》建了一个碑亭。苏州得名于隋朝,但从北宋政和三年至元末,苏州一直称之为平江。假如街道也可以分为大宗小宗的话,那么,平江路乃为名正言顺的大宗。苏州,再也找不出哪条街,以城市的正名来命名的了。然而,真正值
得自豪的,还是从幽幽的巷子里,走出了众多的名人。
洪钧沿平江路过众安桥,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叫悬桥巷。同治年间,这里出了一位洪状元。清末,洪状元出任俄、奥、德、荷国四国公使。洪公使的外交业绩,史上颇有议论。但不管怎样,小巷的石驳小码头,终于连上了黄浦江边的大码头,闭锁的大清国,磕磕绊绊迈开了走向世界的步伐。洪公使也许当时不会想到,他带着葑门的彩云姑娘,也就是后来名声遐迩的赛金花,凭着她公使夫人的身份,会以独特的聪明和东方神韵,迷倒西欧的上流社会。天然的“帮夫运”,成就了洪公使一段人生的传奇。细细品味,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头子,一个十五六岁妙龄少女,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浪漫的佳话,你相信爱情了吗?
离洪钧状元府邸几十步之遥,便是叶圣陶的出身地了。叶家祖上显然没有洪家显赫,叶圣陶后来却以一介书生之力,开辟了教育的新天地。叶圣陶去草桥读书,可以走临顿路,也可以走平江路。那年头,叶圣陶去甪直教书,去圆自己的梦想,走的全部是水路。《多收了三五斗》中的沿河街景,既以甪直为模特,也有平江路的影子。直至晚年,先生垂垂老矣,操着浓重的苏州腔的普通话,在政协会议上慷慨陈词,痛斥当年的高考制度,其情其景,还是书生本色。近几年,叶圣陶编丰子恺绘的民国时期的《开明国语课本》,以其童趣的活泼,公民教育的生动,再度热销,那是对宏大语言式儿童教育的无声抗议。
在胡适与钱穆之间,承上启下的学术大师则是顾颉刚了。紧挨平江河的顾家花园,原有康熙皇帝所赐“江南第一读书人家”御笔。顾颉刚的深厚国学、史学功底,得力于少年时在旧书店里疯狂阅读,后又师承章太炎、胡适、王国维,学识如虎添翼。也不知什么原因,鲁迅对他成见很深,水火不容,影射为鸟头先生,连顾颉刚的口吃、红鼻子也是鲁迅攻击的目标。顾颉刚先生除了气急了要起诉鲁迅人身攻击,后来也不了了之,一如苏州人的常见性格,愠而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