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与媒体的关系始终暧昧不清,有时候,他很愿意说些心底的话,有时候,他又仿佛竖起所有的利刺。但不可否认,作为一个极有个性的导演,他的话总是格外直抒胸臆,好的、坏的,至少不是敷衍的。
文 毛予倩 图 资料
累积信任而不是利用信任
生活周刊:《温故一九四二》在罗马的时候,您说“不做预期,因为我怕低估了它”,是对票房没有信心吗?
冯小刚:《温故一九四二》这种片子不能用一般的发行经验去判断、去算账。人们用一个规律和一般的经验来看,认为它是不成的。但是我认为它成,我能够看到这个成。我觉得有的事儿你不去实践、不做,永远根据之前经验去判断的话,最后不可能享受那种真正的快乐。我相信《一九四二》只要有很多人去看,就有好收成。
生活周刊:这个电影,您很久之前就想拍了,直到现在才做,是水到渠成吗?
冯小刚:现在做《温故一九四二》和当年我看到的面目肯定有所不同,但大的方向应该是一致的。随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代往前走,我对生活的认识也在提高,剧本也在不断地增长……这么多年的沉淀,不断地修改。过去可能会用黑色幽默这样一种语调来讲这个故事,现在可能不是这样。现在尽可能地把我们的态度从电影里面拿走。这个电影到现在这么多年才能拍,它确实是老天爷觉得——你没准备好。你没准备好,我就给你浇凉水,一瓢一瓢地浇,等到你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慢慢地,也形成了自己的一个品牌,在观众那儿,形成了一个信任度,那好,说明你这儿作为一个导演已经准备好了。接着,还有市场吧,市场也准备好了,资金也准备好了,这些事情恰恰都发生在这个华谊上市之后。然后,剧本这么多年,震云改了十几遍、二十遍都有了,也该准备好了。你作为一个导演,拍电影不仅需要的是影响力的问题,还有你拍电影的授意,就是经过这么多片子,你对掌控、把控操作这样一个题材的电影,你开始变得心里有数了,资金也到位了,就是这个时候,该拍了。我一直在说之前拍的那些电影等于对观众有一个影响,大家对我有个基本信任,这个信任长期积累,信任度越来越高,到《温故一九四二》这个时候呢,实际上包括制片人包括自己在下决心干这事的时候,就想以这样的信任度来说,观众也不会太少。当然最理想的是这一部电影又一次积累了观众更大的信任,而不仅仅是利用之前的信任。
拍电影不能每天生活在电影里
生活周刊:这样说来,拍摄《温故一九四二》应该是愉悦的,因为“准备”了很久,但还是在微博上说觉得累了,为什么?
冯小刚:我主要是身体啊、体力上,觉得拍电影特别累,然后脑子也是不停地要转,我觉得每个导演肯定也跟我一样那么累,但我有时候想:是不是现在我变得娇气
了,吃不起苦了?大概这两三年以来,我经常在想我不能让电影成为我生活的全部。离开其实是热爱,离开这个行业让自己呼吸呼吸,融入到琐碎生活中去,会像海绵一样吸满生活的营养液,再回来拍这个东西才是丰富的。最不好的状态是你的生活全被榨干了,你别无选择,冥思苦想出一个招,就当过了关了。我有底气,如果我离开回不来了,不是坏事;如果我离开了有了很大的冲动再回来做这个东西,这种状态是比较好的。
生活周刊:那对拍电影始终若即若离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状态吗?
冯小刚:拍好电影第一要不能每天生活在电影里,否则电影都是化学勾兑的酒,还有就是要在生活里有一些新的感触,有一些酿造的感觉,有这样的积累才会萌生一个想拍电影的欲望,一直以来我和电影都过于密切了,我五十多岁了,应该抓紧时间享受生活,还有很多比电影还会有意思的事儿,老这样拍,不见得这样能把电影拍好,现在很多年轻的导演拍出了很好的电影,就是因为有大量的生活储备,现在我接二连三地拍,已经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一定是个错误。生活的自由和快乐会使你整个的精神状态都比较健康,然后才有时间去想一个你要拍的东西,而不是在这儿,一个接一个地拍。我兴趣爱好特别多,但都因为没时间给耽误了,比如说画画,我一直都特别喜欢画画,但是好多年都扔在那儿,我觉得应该有时间可以去画个画什么的。
始终保持扩张电影领土的野心
生活周刊:因为《唐山大地震》和《温故一九四二》,大家都觉得您的转型很成功了,但是,冯氏喜剧的路子就会放掉了吗?
冯小刚:应该说这种类型的电影给我奠定了一个群众基础,造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有很多导演是流亡在别人的土地上,没有自己的领土,不知道自己是拍什么的,凯歌有凯歌的领土,张艺谋有张艺谋的领土,英达也有自己的领土,但有些导演没有自己的领土。我呢,因为贺岁片,在中国电影界里划出了自己的领土。你要想继续留在这个舞台上而不被消灭掉,你得积蓄自己的力量,早几年我完成了这么一个积蓄。就现在中国所有的导演都算上,没一个导演比我的观众群大!这个任务我完成了。现在中国电影的状况是水在不断涌过来,有一闸在这拦着,底下是一片很开阔的凹地,但现在那凹地里没有水,是干枯的。大部分人会觉得现在造这个船有什么用呢?费那么大劲儿,但从历史的规律看,水越来越多,不是水漫金山就是你提闸放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船造好。划分领土,听起来有点像土财主的说法,但我觉得我对其他领土也虎视眈眈有野心。但是呢,守领土是守不住的,要进攻,就像球队如果全是一流的防守队员而没有进攻队员,那唯一的结局就是失败,所以,我还是有扩张的野心的。
生活周刊:无论是以前的贺岁片还是现在拍这些相对沉重一些的题材,您好像一直都比较不喜欢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影片中,为什么?
冯小刚:我认为要让导演们去拍他们真正想拍的,这样,我们的电影才能多样。但我不会把自己凌驾于观众之上,我比他们更加了解生活么,我不是这样的人。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复杂的,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我不认为一个导演就比其他人生活得更深入。同时,我也认为自己是个挺接着地气的人,可能在其他人身上存在这个问题,他们和生活的脐带被剪断了,但是在我身上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习惯这样简单的生活,我不习惯那种奢华的生活。我不去酒吧,我也不high,我觉得那是一小撮人干的事,特别小众化。我和大部分人是同呼吸共命运的,大家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