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周刊:您给我们看您与白崇禧先生最后一张合影,他逝世的时候您在哪里、什么反应?
白先勇:在美国,感到太突然了,之前我没任何感应。我没有落泪,而是整夜无眠。我知道他晚境并不愉快,第一是有乡愁,第二他一辈子都是做大事的人,怎能耐得住清闲?但他从不抱怨,也不消极,这也是我最佩服父亲的地方。我为他、为他那个时代的逝去,感到悲凉。
生活周刊:在搜集这些照片的过程中,这种感触是否越来越强烈?
白先勇:每一张照片都给我启发,看起来它是一张照片,记录了一些人物和时间,其实后面的故事很长、很复杂的,往往就代表了历史的转折点。这本书有五百多幅照片,我把它们的故事写出来,也花了十万多字。虽然还只是图说,背景写得比较简单,但编完这本书我已经觉得,啊呀,历史太复杂了。
生活周刊:本来您在写白崇禧先生的传记吧,为什么先出了本影集?
白先勇: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把历史最原始的材料保存下来。照片真的可以说话。淞沪会战期间,美国的生活杂志拍下了一张照片,画面里一个婴儿被遗弃在地上,四周是火海,他在痛哭。这张照片刊登后,引起国际上对中国的同情,它也象征着中国在战争中遭受的苦难。所以我觉得,照片最能够给你直接的印象。
生活周刊:传记呢?很多年前您就开始撰写了。白先勇:真的写了很久(笑),但事情太多了,刚编完影集,让我透一口气。最大的困难就是牵涉面太广,辛亥革命、北伐、抗战,等于整个现代史我父亲都参与其中。目前50万字的传记已经完成了大半。
生活周刊:这几年的大陆书市,历史类题材非常火爆,您朋友齐邦媛女士的《巨流河》就取得了极大声誉。您认为这是为什么?
白先勇:我们这个民族非常尊重历史,从远古开始,就有文字来记载历史。你看我们有多少历史巨著,《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等。我们是一个有历史感的民族,史官的地位历来很崇高的。历史最重要就是还原真相、表现真相,不是真相就不是历史,而成了小说,就是虚构的。对我和齐先生这代人来说,有一种还原真相的使命感。如果我们再不写、不记录,那些现场发生的故事可能谁都不知道了。我想这种紧迫感和古代史官是一样的。
生活周刊:给自己的父亲写传,能保持客观公正吗?白先勇:我写的时候一点忌讳也没有。当然我不是历史学家,传记包括这本身影集,讲的主要是我对父亲的理解,因为我晓得他最关心和遗憾的是哪几场战争。大学时代父亲跟我谈古论今,讲了不少他的军旅生涯。我遗憾当时年少,否则,他会谈得更深入些。
生活周刊:传记杀青后,您会继续写小说吗?
白先勇:小说依然是我一生的最爱。父亲的传记也快写完,我想我还会继续创作小说。我从前的作品有很多没讲完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