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茱萸 图 资料
在普遍语境下,“孤独”和“大多数”是一对反义词。但在朱大可新出版的、以此为名的文集中,这个悖论式的短语,却因为被赋予的文本背景而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明晰性。这部包罗文学、电影、建筑、历史和时事诸多话题的文集,以丰富的话题和独立反思的姿态,隐喻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悖论般的思想现实。
孤独或许意味着与大多数保持距离,但这种距离却使人获得内心的丰盈。加图站在拉丁语散文写作的历史性开端,用这种古老文字谈论过他所认为的古罗马式孤独:“只有当不做任何事情之时,所做的事才最多;只有当独自一人之时,才最不感到孤独。”这种感觉,在两千年后自诩为孤独者的鲁迅身上,得到了相近的呈现:“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野草·题辞》)
大的背景已经被置换了,这个聒噪时代的言说者,以言辞为唯一的武器,做绝望的反抗,却在更多时候“于事无补”。但在这种孤独的沉默和无为中,朱大可获取了一名言说者之为言说者的孤寂光芒。
在细节层面,《孤独的大多数》似乎在同验证这样一种看似悖谬的精神状况:被“盛世”神话和膨胀起来的欲望所囚禁的大多数,在精神性被逐步稀释和消解的娱乐年代,其实并未获得内心真正的充实和安宁……文集的前三部分《世态镜像录》《栅栏后的声音》和《大俗与大雅》,正是在实践这种现象与人心的审视。这个时代此起彼伏的文化活剧,正喧嚣地演绎着我们无处不在的无知、空洞、傲慢和虚无。
作者像一个躲在幕后的窥视者,映入他眼帘的还有无知无畏的“英雄”、粉墨登场的“戏子”、鲜活的个人生活、迫近的文化危机,当然还有他早已宣布与之离婚、却依旧藕断丝连的文学。这部分的言说,作者将它们整齐地码在了书的后两部分《文艺进行时》和《时代风尚志》里,仿佛这是他不愿轻易示人的秘密物事。关于这些话题的言说本身,是否该成为最柔软和最永恒的安慰呢?
这部文集中的朱大可,已经开始谈论自己的衰退和撤离,开始缅怀往事,畅想一个温和的晚年。他似乎正在远离自己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酷评形象,而逐渐接近一种异样的平和——虽然洞见依旧、那份犀利依然执在手里,那份平和只是暗藏在“一剑封喉”的华袍下面。我很乐意见到这种时光打磨下呈现出的气质上的“包浆”,泛着温和的光泽,里头依然葆有厚重古老的质地。
但我更愿意将“孤独的大多数”的指称,视为这样一种期许:在卸下了各自的身份和光环之后,所有的写作者、目击者和倾听者,都只是孤独的个体,这些孤独个体在世俗的“毫不孤独”的大环境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互相温存和慰藉,成长为小环境中的大多数,从而获得前行的力量。以大多数人的姿态,拥有丰盈的孤独,一如阿多尼斯的“花园”,充满绝望,又临近永恒的慰藉:
“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太阳即使在忧愁的时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泥土伴随,那是永恒的相会;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时光伴随,那是永恒的离别。/最遥远的光亮,比离我们最近的黑暗还要靠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