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毒药》是万方在50岁以后才敢尝试的戏剧处女作。在她看来,只有经历过了那些过程,才能写出观众满意的作品。
作为戏剧大师曹禺的女儿,万方却是50岁过后,才迈入戏剧的门槛,写就了《有一种毒药》,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每年一度的壹戏剧大赏,颁给的都是风流人物,这一年的最佳编剧,留给了万方。戏剧创作,来得虽晚,却狠。
文 毛予倩 图 资料
戏剧是一种极有力量的东西
生活周刊:《有一种毒药》是您的戏剧处女作,这个开垦得有点儿晚,之前没有写过剧本吗?
万方:80年代“小尝试”,没有发表,也没有演出,当年没出来,是题材的问题,现在也不合适,时机也不对,因为它不够商业。它太严肃了一点,那个不能算我的戏剧处女作。耗到50岁以后,才敢写戏,是有道理的,你能写出一个自己过得去、观众也还满意的作品,我觉得这是对一个编剧来说最重要的。
生活周刊:着笔写戏剧,需要怎么样的厚积薄发?
万方:我这一类编剧,以文本为最重的。现在有些是以调动各种舞台手段来作为舞台呈现的,但我觉得,作为编剧,是要以文本来作为根本的东西的。所以,我觉得你必须对于人的描写、戏剧的结构、节奏的把握、力量的掌控,这一切,尤其是语言,都必须让你自己感觉到你有这个力量了,你已经积蓄了那么多年,你已经能写了,我才敢写,我觉得这才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但我以前没体会到的压力。
生活周刊:您写小说、写电视剧都是很有成就的了,为什么写戏剧就变成一个很难的任务了呢?
万方:对于戏剧来说,那是一个特别强烈的情绪。对我个人的创作来说,我已开始写小说,我最初第一个小说发表就是在上海的《收获》上,我那时候的风格特别强烈,年轻的时候,总有一种叛逆感,总要对抗、要表示不同意见,对周围种种的事情,后来,随着慢慢年龄的增长,到我后来写《空镜子》的时候,有一个转变,就是你变得温和了,跟你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去妥协、去拥有一种和谐的关系,但实际上,我发觉戏剧还是能发掘我最根本的东西,就是——狠和强烈,这是我对戏剧的一种理解。在我心里,戏剧是一种狠的、极有力量的、极强烈的东西。
生活周刊:那有没有哪一个节点,突然让您觉得该写这么强烈的东西了?
万方:我开始决定要写戏剧,是因为有一天我读到了一首诗:如果,你不能做你想做的事,那么,你能做的就是不做你不想做的事,这不是同一回事,但这是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当时,我心里一下就:哎哟,太厉害了,多么彻底的一种人生态度、多么决绝的一种生活态度。实际上,我觉得,这和我的人生态度正好有一个契合,就是你写影视剧什么的,你是要妥协的,你是要迎合观众的,因为人家投了钱,我觉得它是一种娱乐产品,尤其是电视剧,产品是要卖的,卖就要收视率,你要放弃很多自己的东西,这个对于一个编剧来讲,并不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不是一个好的过程,虽然它锻炼了你,但毕竟不是你觉得最好的状态,我觉得这些东西积累在心里边,然后,有一天,突然看到这首诗,我觉得真厉害。但我当时没想写戏,我第一反应还是想写小说,因为小说它最自由,你拿起笔就可以写,后来我想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动笔了,写了都有小10000字了,但是越写越觉得不对,因为那不足以表达我刚看到那首诗时的情感,小说文字一出来,那些情绪反而慢慢消解了,它成了一个平静的叙述,然后我就觉得不对,我就搁那儿了,过了一段时间,也想过写电影剧本。后来有一天,我突然一想,我为什么不写一出戏呢?戏能把你所有的情感就搁在这几十平米的地方,在这两小时里面,后来,我觉得这对,能把情绪都压在这里边。
父亲始终陪在身边
生活周刊:之前也说到,因为您是曹禺先生的女儿,所以可能有一些压力。
万方:戏剧对我来说是个分量很重的东西,写小说、写影视,尤其是写影视之后,你就会被人知道,因为影视是传播特快的,就会被采访,然后,每次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您作为曹禺的女儿,是不是觉得有压力?一般我特别自然而然地就说,我没有!因为那时我确实没有感觉到压力,不管是我爸爸在的时候还是后来。他是一个特别让孩子自由发展,并且特别平等对待孩子的父亲,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爸爸,没有觉得他是个特别了不起的戏剧家,我也没想过我要跟他去比较,我连这种想法都没有。所以,人家一问我这个问题,我就说,我真没有。但是后来,一直到我要自己写戏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哦,原来这压力是体现在这儿的。”我一直不敢写戏,就是因为他的那几个剧作,你说是压在我头上也好,还是作为一个标杆样板在那儿摆着。我不是说我要跟他比,但是,你觉得你不沾边、你的能力不可能做出一个像戏的东西,你就真的不敢写。我觉得写戏,当然,你的思想、你的人生感悟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戏剧剧本的技巧是非常重要的。
生活周刊:那您的第一部戏《有一种毒药》上演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些忐忑和紧张?
万方:我没想到会有,但确实有。那一天首演的时候,在去剧场的路上,我就跟我爸爸说,怎么说,我跟他之间有一种感情,就是哪怕他人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好像能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交流,这是不自觉的,我就告诉他了,还是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的:爸爸,今天我的戏要在北京人艺、在首都剧场演出了,我有点儿紧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保佑我吧。
生活周刊:您觉得曹禺先生作为父亲,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万方:他特别尊重别人的创作,很多人要改他的戏,比如说芭蕾啊、上海的沪剧啊,但他从来不刚愎自用,都是说,你们去弄,放手去做、去改,所以,这也会影响我,所以,我写剧本也很少去干涉排练,当年排练的时候,我一次也没去剧场看,一直到演出前要彩排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去了剧场。
生活周刊:曹禺先生有很多优秀作品,您最喜欢的是哪一个?最不喜欢的又是哪个?
万方:小时候最先看的就是《雷雨》,但要说能理解那是假的。进入“文青”的阶段之后,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审美能力,认为《北京人》最好,有一种诗意,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而是在平淡中见真性情。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它是一部很优秀的作品。但自己开始写戏了,才惊觉《雷雨》在戏剧创作上的高度,它的结构简直是难以超越的范本。曾有人说,现实主义戏剧已经过时了,我不认可。任何一个艺术形式都不会过时,只要写得高明。但要把现实主义作品写得非常精彩,那真是最难最难的。什么手段都借助不了,就是死在那儿写,写的一群人得在台上生活着。我未尝不想写一个《雷雨》这样的戏,但是我编不出来呀。爸爸的戏我都很喜欢。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日出》在我心里的位置稍微排得靠后。当年我还给这部作品编过一个电影剧本,得了“金鸡奖”,也算了解它。只是这部剧的社会批判色彩更重些。我知道爸爸写这部戏的时候是深有感触的,但我还是喜欢描写人性的。
年轻的时候,总有一种叛逆感,总要对抗、要表示不同意见,随着年龄的增长,突然觉得自己变温和了,会跟自己和周围的事妥协,特别想拥有一种和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