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l 程乃珊    图l 受访者提供

    东方电台94.7的《英语怀旧金曲》已满1000期了，历时20年。当今资讯发达，表现形式千姿百态，这档以退休老白领为主流听众的节目却仍固若金汤，两位操老上海口音的金牌主持——上海王奕贤和香港老上海功不可没，他们是老克勒的另一种代表。

    作为上海最后的老克勒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像年轻人想象的那样和名牌商品、高档会所联系在一起他们的精致生活也并不需要很多金钱他们DIY制作美食，自己办派对他们为了爱好可以坚持做义工几十年他们消费过奢侈品，享受过繁华岁月洗涤去浮躁的流光带不走的是他们骨子里的潇洒和淡定 这，或许才是老克勒的精髓

    1. 查理林的家好像是唱片砌成的。

    2. 查理林年轻时马术很好。

    3. 查理林在香港游艇俱乐部。

    4. 70年代查理林和太太。

    5. 查理在开飞机。

    （本版图片版权归林秉森先生和钱逢麒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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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只求气度不善理财

    查理林是位香港老上海，是“上海人不是上海人”最生动的诠释。他祖籍福建，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又移居香港大半辈子，一口广东话却结结巴巴，不变的是那口软腻滴糯的老上海闲话和流利的美式英文。20年来，他每周一次用他的标准老上海口音从香港向上海老乡们介绍他穷一生的精力研究和收藏的经典英语老歌。他曾告诉我，他的收藏有几万张唱片之多，播了20年，他笑言只是冰山一角。

    查理林大名林秉森，英文名Charlie，是他的美国过房爷著名的沙利文食品厂（解放后的益民四厂）老板为他取的。查理林生于一个富有、洋派又开放的家庭，可谓含着银匙出生。父亲林振彬，是美国留学生，上海华商广告公司的老板，享有“中国广告之父”之誉。赫赫有名的可口可乐、别克和福特汽车及无数好莱坞电影的广告都由他代理。查理的母亲毕业自上海圣玛利亚女中，父母亲堪为一对标准的绅士淑女。耳濡目染，查理自然生下来就是一位绅士。马术和社交舞本是西方贵族阶层的身份象征。查理的父亲早在上世纪20年代，已是享誉上海马场的马主，拥有赛驹三匹，其中一匹就以查理的名字命名。查理自小就读于西童男子学校，12岁时开始学骑马。那时他每天清晨去南京路的马会（今南京西路人民公园和上海美术馆现址）习骑，然后洗澡吃早饭，再从马场赶去学校上课。回忆当时的骑马装，上身是维也纳呢（一种粗绒彩格布）衬衫外罩西装马甲，灯芯绒马裤，长皮靴，头戴鸭舌帽，十分阳刚。参加赛马或跑马师考核时的骑装就更帅气了：白色灯芯绒（夏天是Shark skin——俗称鲨鱼皮，一种手感光滑凉爽的天然面料）马裤配长靴，黑色礼服式上装。帽子是蛋壳形的小礼帽，内衬软木质地，以保护头部，外包全红或全黑的丝绒。他有数次跑到过名次，但父亲严厉制止他分拿奖金，这就是绅士风度：因为查理不是职业骑马师，只是一个马术爱好者。跑马是一种身份，不是为赚钱。或许正因为如此，从小就奠定了查理只求气度不善理财的性格。至今，查理仍是香港马会少有的会龄60年以上的金牌资深老会员，可享受全免年费的荣誉。他还持有飞机驾驶执照。抗战胜利后，飞行员是当时无数上海青年的向往。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查理林诡秘地一笑，他当时的女朋友是位空中小姐，为了与她拉近距离，查理特地去大场飞机场学开飞机，每个钟头收费2000大洋，十分昂贵。

    开明西化的家庭氛围

    关键词：责任和尊重

    说到女朋友，因父母开明，家庭氛围西化，查理林十几岁时就开始交异性朋友了。尽管洋派如此，但查理林自言，那时交女朋友，是连手都不敢触摸对方的。当笔者问他现今有家长担心在男子中学读书对交异性朋友会有障碍，查理哈哈大笑：“我们读男子中学的，哪个交不上女朋友？学校的社交礼仪还专门教你如何大方得体地约会女孩子。那时每逢新年圣诞Party，同学都会邀女伴参加，校方还会特地邀请西童女校的女学生来参加……”

    父亲一直教诲他，你现在交女朋友，只是一种社交生活，待你有本事，有挣钱的能力，再考虑挑选未婚妻。在当时所谓交异性朋友，就是邀请她做Party的女伴或看看电影，吃吃晚饭，要做得十分绅士，比如，必须提前数天致电邀请，然后要上门当着女方父母的面把她接走，并说明会在晚上几点前把她送回家，一般是晚上十点前必须把女朋友送回家，并向她父母道过晚安后才离开。查理说，这体现了一份责任和尊重，“哪像当今的一些小赤佬，不大方，就是不敢跟对方家长打照面，来去一阵风……”他的PLAYBOY天性，直到中年之际，仍不逊色。上世纪70年代，还买了一艘机帆游艇，船名Sunshine。逢星期天，就与家人友朋扬帆出海，一面放音乐自娱。这艘船，在香港游艇会组织的赛事中多次得奖。

    一手爵士钢琴成为谋生手段 

    关键词：优雅和快乐

    抗战胜利后，上海出现很多电台，查理常去其中的一个帮忙，因而有机会接触到最新的好莱坞电影插曲和各种版本的经典名曲。查理林自幼学钢琴，因此有很好的音乐造诣。偏偏他喜欢爵士乐。他说“有的人不了解JAZZ，以为是种胡闹，恰恰相反，就像一个人会驾车不稀奇，但如果你的车技足以可以让车打转翻跟头后再还原，不伤皮毛，那才叫本事，这就叫JAZZ。”

    人生不可能永远是春天，而立之年，查理南下香港，“上海人再海派，到了香港可就一点也海派不起来了。阿拉从上海来香港，除了随身带的几套旧西装和几块洋钿港币，呒么路道呒么铜钿呒么靠山，全靠自己走出来的。老实讲，香港的市面，也全靠阿拉这批上海人打出来的。”这位上海PLAYBOY，看似一点无谋生自立的本事，但到香港谋生的第一份工，靠的却是昔日他那一手爵士钢琴——在一家夜总会奏爵士乐。“这份工不吃力，人工也高，只要夜夜西装笔挺坐在那里奏自己喜欢的曲子。当时香港夜总会撑市面的还是上海人。”父亲和太太都“逼”他要找一份写字间的正式工，但乐队领班不让他走，他只好下班后再去夜总会“扒分”。因为有了查理林，总能吸引到大批南下香港的上海移民。查理林成了夜总会的大元宝，他在香港娱乐界的名声也日渐红火。1978年，他在香港电台建立了自己的栏目Sunshine Old Daies（阳光怀旧金曲）。很快，他名驰香港老上海社交圈。有了名就有了利，他继承了父亲的华商广告，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

    为上海老朋友录节目

    关键词：海派和淡定

    改革开放，他迫不及待地回到故乡上海。不久，东方台94.7“音乐怀旧金曲”开播，经王奕贤老友诚邀，他俩成为一对金牌搭档，每周为上海老乡介绍英语老歌，直到今天。王奕贤老伯于九十高龄谢世后，查理林仍坚持每周一次与上海听众相聚。

    有朋友善意地开导他，“你白相了一世的音乐，可以说已经白相出精了，又有啥用？以你的聪明，在白相音乐上分点心去做生意，钞票一定会赚得更多。”但查理却认为，正因为他全心全意地“白相”音乐，才能达到今天如此高的成就——为上海老乡坚持做了二十年的节目。他说，每天醒来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今朝我又要为上海朋友录节目了”。确实，这档节目成了查理林的一个交友平台，上海老白领们感谢他带来了他们年轻时代就谙熟的欧美歌曲。令查理感到意外的是，有时在出租车里，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查理林为人处世十分海派，出手大方，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拿工资，自贴时间、资料和精力，为上海听众录节目。他每次来上海，天天晚上都有大批粉丝和朋友去看他，将他奉为无冕之王。

    月有圆缺，人有祸福。数年前，查理投资失败。此时，他已70好几了，再打翻身仗，谈其何易。于是大房换小房，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搽了一辈子的帆船牌古龙水、相濡以沫的太太以及跟了他几十年的菲佣，还有一条老狗，当然更永恒的是，他准点准时在英语怀旧金曲开始曲中那句“吾是香港查理林，今朝吾要搭大家介绍几只曲子……”

    去年，笔者再度去香港探访查理林，此时他太太已去世，他的居室更小了，沿墙顶天立地的还是他所钟爱的老唱片，好像这房子就是用唱片砌成的。屋里弥漫着笔者熟悉的淡淡的帆船牌古龙水的香味。查理林的待客之道，还是旧时上海人家必备点心待客的传统。忠心耿耿的菲佣，已炸得一手标准的上海春卷，裹得一手上海肉粽。“……喏，阿拉音乐听听，点心吃吃，老话讲讲……交关乐惠。”查理搓着双手，一副满足窝心的样子。电脑里，正播放着那首著名的《My Happiness》（我的幸福）。这首我襁褓时就已听熟了的旧曲，仍是那样动听，萨克斯风音色沉实，缠绵委婉，欲拒还迎……这是查理林正在为上海听众做的节目。

    只要有音乐，无论身体的衰老、钱财的缩水，查理都表现出一种淡定和潇洒。他表示，近年早已淡出香港的社交圈，尽管当今不少社会贤达曾经都是他家的座上客，尽管他持有最深年资的香港马会会员荣誉，他也很少去马会露脸。“社会就是一个名利场，我已经玩完了，是离开牌桌回家的时候了，家里永远有一位老情人在等着我，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她就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