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打口水仗、互相拆台只在日常生活或电视剧里才有,实际上,科学家也是有脾气的人,所以往往闹得科学界也不太平。最典型的就是语言学家。尽管150多年前巴黎语言学会明令禁止讨论语言起源问题,但实际上,语言学家从没管住自己的嘴,语言的发源地、语言的起源方式这两大问题,素来是令他们精神抖擞的主战场。
文l 唐骋华 图l 资料
发源地之争:一源说VS多源说
第一场大争论是关于语言从哪里起源的。据统计,目前世界上约有7000种语言,它们来自何处?“多源说”认为不同地区的语言有着独立的起源,“一源说”则坚持人类语言拥有同一个起源。
去年4月,新西兰学者阿特金森给“一源说”注射了一针强心剂。阿特金森研究了全球504种语言后发现,非洲各地的方言含有的音素较多,甚至会超过100个。有趣的是,某种语言离非洲越远,其音素就越少。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现象呢?阿特金森想起了群体遗传学。生物学家曾发现,人类遗传的多样性也是以非洲某地为中心,往外逐渐降低。
由此,阿特金森认为,音素多样性的分布与遗传的多样性分布相类似,绝非偶然。结合生物学研究成果,表明人类语言也起源于非洲西南部,时间约在15万年前洞穴艺术的初期。这也同考古证据、DNA证据相吻合。
美国《科学》杂志发表了这份报告后,引起了强烈反响。赞同者视为语言演化研究的重大发现,但也有不少学者提出了质疑。
今年2月,《科学》杂志刊登了3篇评论,作者分别来自中国、欧洲和美国。复旦大学人类学教授李辉提出,如果非要说人类语言有一个起源地,那也不会在非洲,而是亚洲,具体在里海南岸。这是来自“一源说”内部的批评声。
欧洲学者则指责阿特金森的假说缺少数据支持,如果沿用其思路但从从句结构、被动语态等进行分析,结论就将大相径庭——语言可能发源于东非、高加索山脉或其他地区,并不一定非洲西南部。这是来自“多源说”论者的批评声。
阿特金森立即做出回应,一时间,《科学》上极其热闹。其实,别说看热闹的外行了,专家们都搞不清楚。
回顾语言学史,20世纪初叶,“多源说”占据主流地位。1905年,意大利语言学家阿尔弗雷多·特龙贝蒂提出了“一源说”,没多少人支持。直到四五十年后,这一学说才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原因在于随着生命科学的飞跃,现代人类全部源于非洲已成学界共识。
不过,无论多源说抑或一源说,谁也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各自的理论框架总会遇到无法解释的“例外”。到目前为止,大家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起源方式之争:先天论VS文化论
相比语言的发源地之争,另一场大对决所引起的震荡或许更大也更深远——它直接动摇了诺姆·乔姆斯基这位当代语言学界“霸主”的地位。
作为全世界最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乔姆斯基赖以安身立命的其实是语言学,在该领域,他属顶尖级权威。据统计,他老人家的文献被引用次数是健在学者中最高的。
乔姆斯基影响最深远的理论叫“普遍语法”,即语言是先天的产物。乔姆斯基认为,进化使人的大脑生来就具有语言结构,使我们既能理解别人的句子,还能通过“转化生成语法”自己创造句子。自从“普遍语法”于1957年提出后,他的学说统治了学界大半个世纪。
直到近几年,一个名叫丹尼尔·埃弗雷特的英国后辈频频向乔霸主下战书。说起来埃弗雷特也算奇人。30年前,他从曼彻斯特远赴巴西亚马逊流域,和原住民毗拉哈人生活。在学习毗拉哈语的过程中,他有了惊人发现。
按乔姆斯基的学说,世界上所有语言都存在递归性,即可以往一个完整的句子里添加词语或从句,丰富意涵,其数量无限。简言之,递归性是普遍语法得以成立的关键性证据。埃弗雷特却指出:毗拉哈语没有递归性!
2005年,埃弗雷特发表论文,介绍了毗拉哈语的独特之处。例如,毗拉哈人没有表示数字的词汇,他们只说“很多”“很少”,却不说“10”“50”。更匪夷所思的是,毗拉哈人说简单的短句,甚至能用口哨“吹”出一句话。由此,埃弗雷特否定了乔姆斯基关于任何语言都存在递归性的观点,他认为:不是先天,而是文化决定了人类的语言和生活方式。
埃弗雷特不乏支持者,他面临的最大困境是,毗拉哈语冷僻到只有他一个人懂,以至于其辩护者也说不清楚。于是他请其他学者研究相关数据,再自行得出结论。无论对手怎样变着法进攻,乔姆斯基就一招:端足大宗师的架子,爱理不理。最近他回应:孰是孰非并不要紧,真相如何,对有理性的人来说显而易见。
这也是乔姆斯基应对所有挑战者的一贯态度:不屑于讨论,直接斥为荒谬。当前,想把乔姆斯基赶下宝座的大有人在,有的学者干脆放言:“普遍语法已死。”这场争论到底将走向何方,乔姆斯基的“霸权”还能维持多久,值得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