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 唐骋华 图l 资料
周汝昌生于1918年,天津人,毕业于燕京大学,红学家。凭成名作《红楼梦新证》、校勘《红楼梦》等成绩,被誉为红学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代表作还有《曹雪芹传》《红楼夺目红》《红楼十二层》等。
我是真没想到周汝昌先生还会出新书。年初赴京,本想登门拜访,但辗转传来的消息是,老先生年事已高,失聪复失明,接受采访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只能带着遗憾回上海。没想到,前不久出版社寄来了周老的新作《红楼新境》,这可让我小激动了一下。
周老的书我有不少,《红楼小讲》《红楼夺目红》《定是红楼梦里人》《我与胡适先生》……耗费数十载心血校勘的“周版”《红楼梦》,更是放在书架显眼处。其实,对老先生的考证,我是有点腹诽的。
本来,自从胡适于1921年发表《红楼梦考证》,开“新红学”之先河后,“索引派”就很难站住脚了。可令人疑惑的是,深受胡适启发和影响的周汝昌,研究到后来,调调居然跟索引派难分彼此——无论新旧,都认为小说中的人与事可以和历史中的人与事相对应,且与康雍乾时期的宫廷内斗高度匹配。这是把《红楼梦》当作“清宫隐喻”了。恰好近两年来清宫戏热个不休,加上“后起之秀”刘心武的诡秘解读,周老之广受欢迎,多少与此有些关联。
要说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宫廷隐喻”也是一门招数。南宋、晚明时,这类小说就在坊间大肆流传,以至于很多明朝人让当代人情何以堪地认为《金瓶梅》在影射嘉靖年间的严嵩父子,作者
还是大名鼎鼎的王世贞。我只是觉得,以这样的眼光解析《红楼梦》,未免煞风景。如果一部小说只是现实的摹本和改编,那又何以称其为伟大呢?
不过周老的书我还是一本本找来看。为什么?首先文字实在好,有古风,却并非食古不化。周老行文绵密而流畅,文章往往不长,但蕴含的信息量大(知识的和美学的),滋味层层透出,值得品咂再三。我一直觉得,只要文字够好,对作者的观点就不必太过计较。进一步说,文字好和“花架子”是两码事,后者属于拗造型,而前者是需要功力的。这功力,可套用《红楼梦》里那副著名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回到这本《红楼新境》,“洞明”和“练达”可谓抵达极致。周老的红学观和主流红学界差别甚大,他指出贾母、贾琏和王熙凤不仅不是“宝黛恋”的对立面,反而是幕后支持者;最后嫁给贾宝玉的,不是薛宝钗,而是史湘云;他最痛恨的,则是高鹗续的“狗尾”……这些观点,《红楼新境》依旧延续,但多由细节入手。例如《说“炭篓子”》一文。王熙凤曾拈出“炭篓子”一词评价贾宝玉,意谓他性格天真,肯为别人着想,甚至不惜自己背黑锅。由这一细节,既可看出贾宝玉的真性情,亦印证了周老对王熙凤的看法。
这仅是举一例。其他如《说“钗”》《说“名士与英雄”》《说“冤”》《说“牙牌令”》,皆以小见大,抽丝剥茧般地将“红楼”的层层叠叠娓娓道来。最后几篇论恭王府和大观园联系的,也颇有看头。尽管我未必全然欣赏这样把小说考证到实处。
最后说一下所谓“新境”。新境,自然指有新体会、新领悟,序言中,周老也详细解读了“境”字在中华文化里的源流和内涵,读来获益匪浅。当然,最多的是感怀。周老研究了一辈子红学,90多岁的高龄仍不停思索,进入新境界,确实令人敬佩。更值得一提的是,因已无力笔耕,此书以口述方式写成,而周老出口成章的本事,早已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