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读陆文夫《美食家》,看到主人公朱自冶每天清晨不睡懒觉,到朱鸿兴吃头汤面,总不那么理解,倒觉得孔碧霞说得对:自己家里下的面条不都是头汤面吗?但以那个年龄的阅历,不敢说不理解,反而有点肃然起敬。
后来吃了五湖四海的面,渐渐明白,南方人吃米,北方人吃麦,面条在北方是主食,南方却算小吃。也因为北方人以面为主食,所以,南方的面条远远不及北方的好。北方的面,筋道,Q劲十足,还久煮不烂,哪像上海的切面,盛到碗里,十分钟不吃就坨了。难怪苏州面馆在上海总开得有点温吞水,而北方面馆,特别是兰州拉面、西北莜面火爆得不行。
南方人吃面,面放在清水里煮熟,汤是高汤,浇头外加,一碗面,可以吃出汤味、菜味和面味,显出南方人固有的精致。高档如沧浪亭,名为浇头却不直接浇在面碗里,另装个碗,分明是吃饭点菜的派头。北方人则不然,面与汤与菜浑然一体。河南有烩面,将面条与汤菜一起放在锅子里煮,这味道不是挂在面条外,而直接煮进了面条里,哪怕面条软烂也不管。西贝莜面馆蒸熟了面,还要泡到羊肉汤里。所以说,北方人吃面只吃一个味。
由此,渐渐明白这头汤面的讲究:面条用清水煮,出锅来面是清爽的,下面的汤水浑浊了,这面条上难免略微有些糊糊挂着,面条入口不够清爽。南方人主食不吃面,偶尔吃一顿面条,是要品出它那与大米不一样的麦香来的,这种享受岂容面汤破坏?再加上浇头是另外加的,头汤面就可以保证可以品到这些细微的差别。当然,这也像听音乐,专业的音响需要专业的耳朵才能享受,这吃面的讲究也只有陆文夫《美食家》里朱自冶才能体会:
……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喂(那时不叫同志)!来一碗××面。”跑堂的稍许一顿,跟着便大声叫喊:“来哉,××面一碗。”那跑堂的为什么要稍许一顿呢,他是在等待你吩咐吃法: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多放蒜叶),免青(不要放蒜叶),重油(多放点油),清淡点(少放油),重面轻浇(面多些,浇头少点),重浇轻面(浇头多,面少点),过桥——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吃的时候用筷子搛过来,好像是通过一顶石拱桥才跑到你嘴里……如果是朱自冶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那跑堂的喊出一连串的切口:“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浇要过桥,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