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工作，既是一个新专业又是一份新职业。经过《公益周刊》社工群像的系列报道，记者调查了解了医务社工、司法社工、助残社工、青少年社工群体。记者通过对话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工作专业教授、春晖社工师事务所理事长王瑞鸿聊聊十年来社会工作教育和职业化发展中的成就、困惑和未来。

    本版撰文 青年报记者 朱筱丽

    青年报：您一直在从事社会工作的教育，也承担过有关社会工作教育的课题，那么你如何看待社会工作教育的现状呢？大约从10年前，多数高校都开设了社会工作专业，但是教学质量良莠不齐，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的数量虽然增加了，但是真正有志于从事社会工作的学生反而不是很多，这个现象又怎么看待呢？

    王瑞鸿：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我国当代社会工作开始在高校兴起，截至现在，本科、硕士以及博士等不同层次的社会工作学科教育体系已经初步形成，全国累计共有500多个不同层次的学位授予点。总体来看，国内社会工作教育发展速度很快，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着教育水平地区间的不均衡现象，此外，整体社会工作学科发展水平与整个国家对于社会工作服务的现实需求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倒挂现象。

    关于社会工作毕业生专业对口就业不匹配的现象，应该从多个角度来解读，首先是源自于当前高校毕业生就业制度的改革；其次还是要归因于当下社会工作专属岗位开发不足；再次，社会工作岗位薪酬回馈机制本身的不健全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毕竟高等教育不是义务教育，家长以及学生个体对于教育本身的投入以及对于职业回报的预期也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从目前来看，随着社会工作服务整体生态逐渐变暖，社会工作者用工方式和回报机制越来越多元，社会工作毕业生的专业对口率正在逐渐回升，比如上海的医务社会工作岗位对社会工作毕业生的吸引力相对就大很多。这其中的规律很值得研究总结和推广。

    青年报：大学社会工作专业学生大多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他们解释说是被调剂过来的。在专业实习时，有些同学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要做社工的想法；一方面，他们督导的专业水平不是很高，另一方面，他们觉得社工机构的整个氛围也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这样的情况普遍存在吗？

    王瑞鸿：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当下社会工作发展大环境的一个折射，是社会工作专业化和职业化发展的现实写真。但是，不同的学校以及不同的地区之间还是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性。十年前的时候，社会工作很多人不了解，社会工作机构和岗位也很少，所以，无论是在招生还是实习的确存在着以上提及的问题。但目前来看，发达地区以及社会工作专业水准相对较高的院校中，这些问题已经逐渐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乃至解决。这从一个侧面也恰恰说明了社会工作专业化和职业化的门槛很高。

    青年报：社工是一个专业性很高的工作，它不是任何一个高中毕业生就可以做，也不是说任意一个专业的毕业生都能做好的。从事社工职业的人需要哪些素养？

    王瑞鸿：目前来看，国内在推动社会工作发展的过程中步伐还是有点过快，当然，现实社会需求的倒逼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以牺牲社会工作的专业性为前提。从上海、广东以及北京等地的社会工作发展情形来看，社会工作教育水准有点滞后于现实需求，社会工作对于现实社会的应急回应能力存在不足。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存量不够，由此导致的问题是一方面大量未经过充分和完整专业训练的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匆匆走上实务岗位，过早过快承担高难度的专业服务，由此导致专业服务品质的下降，一定程度上损伤了社会工作专业的社会声望。

    与此相应的另一个更加值得关注的问题是，部分地区将社会工作者与社区工作者混为一谈，还有的地方将社会工作者与居委工作者、社会组织工作者乃至心理咨询工作者和志愿者混为一谈，这对于刚起步的社会工作来说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青年报：最近一些年，在一些地方的社会工作做得很不错。在经济比较发达的一些地区，如广东、上海等，为社工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带动了社会工作教育的发展，给社工人才提供了就业机会，同时也给这些地区整个社会治理等以很大的促进。但是，即使在这些地方，他们的力度也是不够的，他们也面临着社工人才“进得来，还要稳得住”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您怎么看？

    王瑞鸿：社会工作本身不仅仅是个专业，更是一个职业，因此，社会工作的发展一定要遵循其他职业发展同样需要遵循的职业规律。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借鉴企业用工规律来推动社会工作的职业化发展，毕竟大部分社工是在体制外就业的，但目前不少地方的政府部门对于社会工作者更多地采用了行政化的管理办法，包括给社工定工资，对社工机构服务项目拨发人员经费等。

    目前困扰社工留下来长期稳定发展的因素很多，但社会工作职业化的生态系统不健全是根本原因，其中，社工机构获取项目源头太单一，政府几乎垄断了社工机构所有的服务项目，此外，社工机构获取项目的形式也很单一，主要依靠暂时性的招投标。这些都很容易导致社工机构逐利性的短期行为，抑制专业创新的长期行为。还有，社工机构本身在公募资格以及减免税等很多方面还得不到有力的政策支持。正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社工机构发展不好，社工当然不可能留下来稳定发展了。

    青年报：社会工作服务是否主张盈利？是否可以市场化？与社会学等其他学科相比，为什么有些同学更愿意选其他的学科，而选择社会工作的比较少呢？

    王瑞鸿：社会工作其实是一种社会服务产品生产技术，目前的社会工作主要生产的都是福利性和公益性社会产品，事实上是在替政府完成本应由政府自身完成的责任，是社会福利的组成部分，所以，政府出资购买社会工作也就理所应当。此外，因为政府已经出资购买这部分服务，所以，社工机构是不应该盈利的。

    但是，社工机构如果除了政府购买服务之外还想进一步提供盈利性服务，或者走市场化道路，这个在专业伦理和政策法律方面也是没问题的，只不过，社工机构赢利性服务需要按照盈利性标准来缴纳相应税款。事实上，国外也有社工私人执业并且从事市场化的营利性服务。

    青年报：就目前而言，与治疗人们生理问题的医生相比，人们对于治疗“社会性病痛”的社工还缺乏价值上的肯定，甚至都不太了解社会工作的价值。让社工本身对专业价值观更认同更好地实践，让大众对于社工工作价值给予更多的肯定，才能让未来更多的社会工作者去接纳、热爱这份工作。高校教师应该在专业价值方面对学生做怎样的引导？

    王瑞鸿：广义来讲，社会工作是解决社会问题的，与当下社会需求密切相关，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国内社会工作主要在解决我国主要的社会问题，如失独、养老、贫困、矫正、吸毒、灾害等。所以，也有人将社会工作者成为“社会润滑剂”、“社会减震器”以及“社会工程师”等。

    我们国家目前正经历着社会转型，与此相应的社会问题以及社会冲突越来越多，越来越强。部分社会成员会成为社会问题的具体承受者，但他们所遭遇的问题政府可能做不了或做不好，企业本身因为主要致力盈利也不可能解决，志愿者本身的不确定也决定了不可能真正解决。这些越来越多的社会问题的受伤者就需要更多的社工来对他们提供更加专业更加高校更加制度化的服务，从而帮助他们破解社会问题，恢复社会功能，重新融入社会。不管西方还是中国，社会工作者的产生都是由此而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社会工作一般都是从发达国家发达地区先行发展起来。

    上海这十多年的社会工作发展历程可以清醒看出，社会问题的大量涌生导致了对社会工作者越来越多的需求，而社会工作者越来越多地介入到现实社会的普通百姓生活中，也进一步推动了社会大众对于社会工作者的认同和接纳。“有困难找社工”而不是“有困难找警察”已经逐渐在普通百姓头脑中逐渐形成。

    青年报：目前社会工作教育和职业化发展中遇到问题，主要是由于社工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既需要很多理论（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理论等），又需要有很强的实践能力，很多同学对于实践性工作没有太大兴趣，而且社会缺乏能有效激励职业社工工作热情的薪资报酬、晋升体系和职业前景，也缺乏对其工作价值的肯定。

    王瑞鸿：社会工作本身不管是专业化还是职业化的发展都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律，西方国家社会工作已经发展了一百多年，我国当代社会工作不管是职业化还是专业化都起步较晚，出现各种问题都很正常。如果从上海广州、深圳等发达地区来看的话，社会工作本身的发展相比前几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们每个人既要对社会工作充满期望，另一方面，也需要给予社会工作更多的宽容和理解，给社会工作发展创造更加科学、更加合理、更加健康的发展环境，我个人从事社会工作教学和实践多年，尤其近几年越来越多地可以亲身感受到专业本身的魅力。只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社会工作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