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微信朋友圈，如果没有偶尔听到一个女孩通过众筹的方式开了梦想中的咖啡馆，仇先生办国学幼儿园的想法恐怕只能是一个梦。
    今年4月22日凌晨，从他在朋友圈里发布第一条微信开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火速众筹了138万办学“巨款”。
    拿着80多位微信网友滚烫的百万办学款，他接盘了奉贤一家“倒闭”的幼儿园，开始寻找教育、街镇等主管部门，但因为各种原因，审批的事耽搁了下来，钱也被人“骗走”。
    尚在“娘胎”中的沪上首家国学幼儿园能否顺利出生，百万众筹款如何收回，都成了悬而未决的问号。

       青年报首席记者 范彦萍

    2009年，仇先生创办了一家公益机构，专注于弟子规教育、青少年情商教育和儿童多动症防治，长期开设公益国学班。

    一直以来，他心里都藏了一个梦想：办一所国学幼儿园，招收农民工子弟，但多年来只靠政府补贴维持公益机构运营的他不敢有所奢望。

    去年，他找了几个朋友曾尝试要接盘一家浦东川沙的儿童看护点，但几个投资人中途变了卦，加上看护点的生源很少，此事就此搁置了下来。

    2014年4月16日左右，机会又来了，他突然接到朋友电话，称有2所奉贤的幼儿园在转让，建议他去看看。

    这两家幼儿园，一家位于南桥，一家位于奉城。南桥的那家幼儿园转让费高达300万，而奉城的便宜了一半多，园方开出了120万的“一口价”。

    位于奉城的幼儿园名叫奉贤博雅幼儿园，仇先生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不愿离开了，这是一所有着近2000平米的老厂房改建的幼儿园，装修得很漂亮，有11间教室，孩子们很可爱。它才开了一年，一切都是崭新的。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和他从事“平民教育”的理念相当。

    在长达一周的讨价还价后，对方死咬120万的转让价不放，理由是自己建园时光装修就花了80余万、今年1月到明年1月的房租付了30余万，外加各种设备，绝对是“亏本转让”。    

    有一次，在和学校老师闲聊时，他了解到，幼儿园的装修费的确耗资巨大，接近百万。这让更他相信，这个转让费“很划算”。

    这所仅办了一年左右的幼儿园因办不下执照，无疾而终。仇先生相信凭自己的办学理念，一定可以让它“持证上岗”。

    然而，120万对每个月电费只有十几元、一个馒头就可以当饭吃、最大的支出是交通和通讯的仇先生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他想到了最近听说的一个故事，一个女孩通过众筹开设了梦想中的咖啡馆，成功圆梦。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4月22日凌晨，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出了一个众筹帖，帖子的内容很诱人，“只要2000元，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幼儿园！让我们一起开办……”

    按照规则，每位出资者都可以按比例成为幼儿园的股东，他的筹款目标是130万（除了支付转让费外，另有10万作为开园的流动资金）。

    众筹国学幼儿园第一天，就有两人回应，第一笔股金是2000元，是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总出资的，第二笔资金一万元来自于贵州的一家五口。

    这种模式在吸引到善款的同时，也引来了质疑，就在帖子发出后半小时，就有一位朋友圈的网友徐本亮质疑，“这种做法合法吗？”仇先生给出的答案是“合法”。  

    为了让更多的人信服，仇先生开设了两场众筹说明会，带着微信朋友圈里的网友去实地考察这所幼儿园。

    为了方便联络，他还在微信里成立了一个国学幼儿园众筹群。所有的出资款虽然是打到他个人账户里的，但他都会在群里公示出资人和出资金额。

    很快，他还成立了监事会、董事会、股东会，民主选出了监事长、董事长。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是发起人，但不要变成“一言堂”，这件事要有监管。监事会负责起草入股书，这让仇先生觉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从4月22日到5月中旬，网友出资的金额和热情远超过仇先生的预料。除了几十位网友纷纷出资外，还有3位“土豪”朋友每人承诺10万“巨款”，如果这些资金全部到账，距离130万的众筹目标只差10万了，胜利尽在眼前。

    但俗话说好事多磨，看似顺利的众筹之路埋伏了各种不确定性。5月13日、14日连续两天，三位“土豪”朋友陆续回应因为生意缘故无法立即履约，30万资金瞬间打了水漂。这让5月11日就被幼儿园转让方催着签转让协议的仇先生心急如焚。

    签协议当天，他付了10万元的押金，且需在5月30日前支付大部分费用，否则押金就一去不复返了。事实上，虽说已有不少网友承诺出资，但实际到账的数目才60万。仇先生第一次感到了资金链濒临“断裂”的痛苦。    

    “学生一直在弘扬儒家文化，已有5年，不知这条路走得对不对？眼看着众筹功亏一篑，为何会经受这般考验？”5月15日，他跪在孔子像前，迷惑了，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突然，一件往事浮现眼前，原来，5月初，曾有好几个人打电话过来，咨询筹款的事，一上来就聊怎么分红，心生反感的仇先生一口回绝了他们的要求。

    他拿起手机，发出了求助帖，陈述因有朋友临时改变主意，距离众筹目标更加遥远。帖子发出后，朋友圈里一片沉寂。

    下午，被“逼上梁山”的他签署了正式的转让合同，因为若不签，听说还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148万）接盘。签合同那一刻，他百感交集，心里完全没底。

    这样的一次经历让仇先生深切反思，“我发出众筹帖的当天，第一时间就有2人响应，我很感动，但后来参与的人多了，我觉得大家为了这样的好事，理所应当就该出钱出力。这次插曲，让我重新认识到，要珍惜每个支持者的付出。”

    幸运的是，后来众筹群里有一位西安的朋友表示愿意出资10万，一时之间，原本沉寂的群里开始热闹起来，我出3万，我出2万，我出1万……与第一次的感动不同，这一次，仇先生差点没流泪。短短一周时间里，50万资金到位。130万的筹款目标竟还超额了8万。

    日前，记者联系上了那位在“资金链”出现断层的时候，一掷十万、解了仇先生燃眉之急的西安创业者张先生。

    对于这番举动，张先生在接到记者电话时解释说，自己本身是做公益的，再加上本人对国学也非常感兴趣，听一位做公益的朋友说仇老师要办学缺钱，就慷慨解囊了。

    还有一位从事IT工作的网友章先生和仇先生原本就认识，曾去过说明会，也实地考察过幼儿园，甚至还见到过幼儿园的转让人，在出资一万后，他签署了股权认购书。他坦言，“说是投资入股的形式，其实我们很多人出资的本意是为了公益捐款，而非看重收益。这个幼儿园场地看上去不错，我相信仇老师的为人，一定能把幼儿园开起来。”

    另一位上海的网友周女士是“国学中人”，她表示，看到仇先生发起众筹，就自告奋勇出资了一笔小钱，给予支持。

    事情似乎进展得非常顺利。经过众议，大家给这个选址在奉贤的幼儿园取名为奉贤孝仁国学幼儿园，意为敬奉贤人、忠孝仁爱。

    仇先生的“野心”有点大，“现在海归的薪水也不高，我们打算招有志于国学教育的海归。如果他们能接受4000元月薪的话。”

       [深度]

    问题一：众筹合法吗？

    “真的合法吗？”在采访中，青年报记者多次将这个问题抛给仇先生。学法律出身的他给的说法是，“印象中，民间非法集资不能超过200万。我们会用众筹来的钱成立企业，以企业的名义收购。”

    关于众筹是否合法的问题，记者采访了知名律师黄荣楠，他分析说，众筹现在处于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法律对于非法集资有明确的规定，众筹模式更类似于非法或变相吸收公众存款。起刑点是个人20万，单位100万，另外个人非法集资户数达到30户以上，也构成犯罪。

    针对这一案例，黄荣楠分析说，大家共同将钱投到一个项目上，投资人也知道项目的具体用途，集资者承诺给投资人股份，集资者没有故意要侵吞投资人投资款。但如果幼儿园没有办法办起来，集资人对投资人就构成了违约，虽不至于涉及犯罪，但涉及到民事责任。

    “通常情况下，如果要众筹的话，最好通过有资质的中介机构，获得金融层面上的许可，开展合法的监督。”黄荣楠说。

    问题二：到底如何办学？

    记者了解到，国学幼儿园的招生对象主要是农民工子弟，当然也不排除会招收一些户籍幼儿。

    在仇先生看来，农民工子弟的教育是一块短板，他的教育理念是改变这种现状。至于为何选择开办幼儿园，而非中小学，仇先生也有自己的想法：早年街道司法科的工作经历，让他接触过一批吸毒犯罪的青少年，他原本希望教化他们，但后来意识到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应该在幼儿三观还未奠定的时候，就灌输正确的思想。

    “我的办学理念主要深受陶行知先生和孔夫子的启发。陶行知的平民教育就是在农村办学，孔子教的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按照计划，仇先生打算开9个班，招360名左右学生，学校原来的场地可以开11个班，但他在规划中，打算把2个教室改为道德讲堂，为农民工子弟和他们的家长开设公益讲座。“我的教育对象虽是孩子，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母。”

    他的计划是，幼儿园的收费为4000元一年，基本可以维持整个园的运营。   

      问题三：和孟母堂有何区别？

    在众筹过程中，也有人质疑国学幼儿园和孟母堂的区别。

    仇先生认为，两者的区别很大，“孟母堂秉持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读经学习理念，我的办学理念是中西合璧，课堂里既有中华传统的思想品德教育、琴棋书画、礼仪规范、诵读经典，讲待人接物、孝亲敬老、孝悌忠信等，又有西方的心理、情商教育，还会教一些简单的英文经典，如莎士比亚全集里的字句。最重要的是，孟母堂是非法办学，我是要走正规流程，经过审批办学。而且我反对照搬私塾式的教育，不会打孩子手心。”

    仇先生介绍说，自己从2009年就开始办不收费的国学爱好班（周末班），教小朋友学习弟子规、三字经等，取得了一定的知名度。

    “实话实说，一开始办班的时候，哪怕免费都没人愿意来。国学班冷清的现状维持了很久，从2009年到2011年都是如此。后来十七届六中全会，倡导传统文化，就是那一年，国学班一下火了起来。最火的时候，我们班的名额只有20个，但有50多个家庭报名，还想开后门。”

    [说法]

    “收购场地为非法办园点”

    有关部门称将无法办证，百万众筹款或打水漂

    镇政府：

    今年办学可能性几乎为零

    关于众筹办学到底合法与否的争议尚未停歇，记者前天从奉城镇镇政府了解到，事情的走向急转直下。

    尽管获得办园审批的决定权在奉贤区教育局，但在审批前，教育局需要镇政府出具设点布局的考量意见，换句话说，需要镇政府进行“前置审批”。

    “目前，仅奉城镇就有9家三级民办幼儿园，6家看护点，已经达到了饱和。这几年基本不再批新园。随着随迁子女入学门槛的规范化，未来，幼儿园和看护点的数量可能有下降趋势。在这种背景下要开新园本身就很困难。”奉城镇分管教育的副镇长诸春梅实话实说。

    诸春梅更用“很冤”、“相见恨晚”来形容仇先生的这次办学行为。“2010年，青年报曾报道过奉贤的非法办园点，最高峰时，我们镇的非法办园点有20多家，有的投资人办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敛财，一年的收入可达50余万。为了整治这一猖獗行为，我们开展了长达数年的取缔工作，去年仍有十二三家非法办园点有待取缔。就在我们三令五申的当口，去年还有一家非法办园点坚持不听劝，仍擅自装修，顶风招生。今年我们将开展严打，下定决心取缔这些非法办园点。”

    诸镇长透露说，仇先生接盘的这家非法办园点恰恰就是去年那家顶风开张的无证幼儿园。眼看着撑不下去了，园方开始四处“找下家”，没想到被毫无经商经验的仇老师接盘买下了。“其实，在仇老师和转让方洽谈的时候，有一位宝山的女士来向我们咨询博雅幼儿园，听我们解释后，她打消了收购的念头。”

    “和仇老师接触下来，我们觉得他是真心想搞教育的老师，是个老实人，怀着满腔热血来办学。我们欢迎真正愿意办学的有识之士，反对那些利用办学敛财的人。”诸镇长表示，未来不排除会邀请仇老师和镇里的中小幼学校对接，合作一起打造镇里的特色品牌培训。“但眼下，正值取缔非法办学最关键的时候，今年他办国学幼儿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未来即便能办学，也要重新申请备案，走正常的法律程序，获得办园许可。”

    奉贤区教育局：

    布局完成数量已达饱和    

    青年报记者随后采访了奉贤区教育局基教二科的张科长，他证实说，近阶段奉贤区的确在开展非法办园的整治工作。此外，仇先生接盘的幼儿园硬件设施不符合创办公办幼儿园的标准，按照现在的场地和设施，只能申报农民工三级幼儿园，但问题是目前奉城镇已有9家农民工三级幼儿园，已完成布局。

    “如果我们批准国学幼儿园，让它在取缔的非法办学点开办幼儿园，这对前一家幼儿园是不公平的。我们支持高端的民办幼儿园，但无论是国学幼儿园、双语幼儿园，都要符合准入条件，达到基本的办园门槛。”张科长说。

    而对于仇先生所提的收购非法办园点，改建成符合条件的办园点的做法，张科长表示，这一做法在2009年到2011年，幼儿园的布局还没完全设好的时候是有机会的，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布局早已完成，幼儿园数量达到饱和。

    [动态]

    仇先生：准备报警追回无证幼儿园转让款

    昨天上午，接到记者的电话，仇先生的情绪有点低落。“奉城镇的镇长和我沟通过了，看来今年幼儿园肯定是办不下来了。120万的转让款已经全部缴付了，转让人明知自己是非法办园点，马上要被取缔，却将包袱甩给我们，这是一起商业欺诈。我和董事会商量了，今天就报警，走司法途径，想方设法让对方撤销合同，追回合同款。我们也做好了损失部分钱的准备，但一定要追回大部分钱款。我铁了心，一定要继续办园。”

    “怎么办？我正犯愁这件事怎么和股东们解释呢。”面对飞来横祸，仇先生自责说，“我就是太傻了，一直做公益，对人不设防，比较容易相信别人，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千算万算没想到被设了一个局。诸镇长也说，如果早点到镇里打听一下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接下来怎么对股东交代，他表示，将会和董事会、监事会讨论后给出一个说法。

    问他如果将这笔钱追回来，今后还会再采用收购的方式吗，仇先生表示，“会”，因为“收购幼儿园的方式更为简单，可以省去装修的时间和精力，也不用承担第一年的运营亏损。”

    “如果仇老师办学受骗了怎么办？这笔钱有可能打水漂。”听闻记者的说法，出资10万的网友张先生愣了一下，他表示，有志者事竟成，哪怕做生意也有受挫的时候，碰到受骗的行为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来处理。

    股东章先生则表示，自己没有精力去帮助仇先生维权，至于是否会要求退款，则会和其他股东讨论一下，看事态的走向。“仇老师和我们有着美好的愿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