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惊叹的大厅

    进入嘉道理公馆的大厅绝对要让你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并惊呼一声。

    在这之前，我已有了被震撼的心理准备，那是因为在上海少年宫办公室小董带领下，由大楼边门进入，逐一游走在这幢大楼的底层空间时，尽管我发现遐迩闻名的大理石并没有布满这个空间的每个地方，但不同的房间全都焕发着老欧洲美感：墙壁之间镶嵌着优雅的浅浮雕柱子，有陶立克式样也有科林斯式样；天花板上布满着那么多的石膏图案，含义丰富、缤纷夺目；大门或窗户上装点着铸铁装饰，让我想起10世纪为基督教圣战而远征的骑士年代；还有规整的壁炉和庄严的壁龛，壁龛上的券心石与翩翩起舞的波旁王朝似乎有着紧密联系，最可赞美的是所有房间中洋溢着的那种色调，由白色、绿色和浅蓝色构成，焕发着宁静、内敛的美感，但又强烈地渗透着贵族气息。

    先说大厅高度，足足有20米，再说大厅面积，是浩浩荡荡的400平方米，仅就个人居室空间来说，无论上流或者中流，上海滩上再没有第二人家，如此空间只能使用“恢弘”这个形容词，但不只是恢弘，它的华美也是无与伦比的。

    那一刻我看见了什么？

    左边墙上有着巨大的三花，表示着欧洲宫廷般的尊贵与威严，大厅四周墙壁、中间的壁炉以及壁炉两侧方柱全都布满了大理石雕刻，精美无比、唯美绝伦，大厅20米高处的天花板上悬挂着8盏庞大的玻璃珠子吊灯，当上海进入它的夜晚，当吊灯放射出光芒，你可以想象满堂生辉、璀璨至极的那番不可思议的景象。

    怪不得当年便有这个传说，那大厅一下子可容纳800人翩翩起舞，在华尔兹节奏的陪伴下，这个独特的上海沉浸在它如梦如幻之中，盛景不输给不远处的上海第一舞厅百乐门。

    上海的大理石宫

    这便是嘉道理公馆，今日上海少年宫。当这个建筑在1924年的上海落成之时，房子主人绝对没有想到这儿在未来的日子里将成为上海儿童的乐园，他想到的只是要做成一个准18世纪欧洲皇宫样式，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也因此，整个建筑的外墙、地面都用意大利大理石作了贴面，南部入口处设了爱奥尼式的大理石走廊，顶部亦用大理石砌成一个美妙的穹顶，至于整个空间中举凡楼梯、扶手、栏杆等，也全都选用大理石，它因此又被其时的上海市民叫作“大理石宫”。

    除了大理石这种特别的材质，整个建筑在视觉上的美感还可以体现为精雕细镂，有古铜色花纹的门楣；金箔装潢的、耀人眼目的贴饰；色彩多样、花纹各异的石膏图案；以及用上等水曲柳、柚木做成的地坪。

    你可以说这是嘉道理先生对老欧洲美感的一次心悦诚服的屈服，也可以说是从赛法迪社区来到上海后终获成功的他渴望拥有一个永不衰败方尖碑的佐证，问题是，他从哪里来？又因何拥有这样一幢无与伦比的建筑？

    遥远的赛法迪社区

    先说埃黎·西拉斯·嘉道理的出生。

    1867年，嘉道理出生在时属英国殖民地的伊拉克巴格达，这个时候，与他同出犹太赛法迪社区的哈同早已从巴格达去往印度孟买，而后来成为上海滩巨富的雷士德、马立斯也正从轮船上跨上黄浦江边的码头。

    1881年，也有说是1880年，年仅14岁的嘉道理毅然决然地前往远东。必须说明，自罗马帝国对犹太民族作了一次毁灭性的大遣散之后，来到巴格达定居的嘉道理家族经几代奋斗后，已成为当地有名的家族之一，他们擅长的事情一是农产品贸易，二是对不同社会阶层的放债，后者让人不安地想到了莎士比亚笔下《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先生。

    历史对前往远东的嘉道理存有两种说法：其一是19世纪下半期，嘉道理家族注意到远东地区的资本主义经济正逐步兴旺，于是便在1880年安排其部分家族成员及资产到远东去开辟新战场，嘉道理抵达香港后，他的哥哥摩西正在新沙逊洋行打杂，借哥哥之光，他因此成为该洋行的一名书记员；其二是在1880年，衣衫褴褛的老嘉道理牵着他两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儿子，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当时尚不繁华的上海，那两个儿子一个便是埃黎·嘉道理，另一个则是伊里·嘉道理，他们三人前来上海投靠远房表亲沙逊，当时，沙逊已经是上海滩的犹太首富。历史记载了这一幕：在沙逊豪华奢侈的公馆里，老嘉道理对他的两个儿子轻声地说：“我小的时候，沙逊家和我们家一样穷，孩子，今后努力干吧!”

    我们不去考证两种说法哪一种更接近历史真相。总之，嘉道理父子三人便在沙逊门下打起工来，老嘉道理做哈同般的仓库保管员，埃黎做随船押货，伊里则做跑腿小厮。

    嘉道理与嘉道理家族

    倘若埃黎永远地做一个随船押货，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嘉道理公馆。1881年，嘉道理独自前往香港发展，一个犹太朋友借了他500元，他在香港开办了第一家股票经纪行，就此一举，让这个从赛法迪社区中走出的犹太穷小子从此踏上了一条光明灿烂的大道。

    那么，什么是赛法迪社区的犹太人呢？

    最简单的解释：赛法迪犹太人是伟大而又不幸的犹太民族在西班牙的一个分支，人数约占犹太民族总人口的20%。由于长期生活在阿拉伯化的伊比利亚半岛，深受伊斯兰文化影响，生活方式与其他犹太分支明显不同，说的语言是拉迪诺语。在19世纪晚期的上海，来自赛法迪社区的犹太家族比比皆是。他们是沙逊家族、亚伯拉罕家族、埃兹拉家族、所罗门家族等，当然，还有了不起的嘉道理家族。当埃黎·嘉道理在香港一地自立门户后，以他天才的经商能力，在那个弹丸之地积累了一定的资金，1911年之后，嘉道理由香港而向上海拓展，成功重组了当年上海滩上许多濒临破产的橡胶公司，又在次子霍瑞斯的协助下，经数十年的奋斗，终于成为上海滩的地产、电力、煤气、建筑、橡胶等领域的巨子，这样，由中东巴格达辗转而来到上海滩，在含辛茹苦后终获大成功的嘉道理家族为赛法迪社区犹太人作了新的注解，也将自己与另外两大社区犹太人——俄罗斯犹太人和中欧犹太人——作了清晰区划，现在，他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对自己成功的事业作一个隆重纪念，他要拥有一幢建筑，但最初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拥有的竟然是一个宫廷般奢华、富贵的建筑。

    为纪念爱妻所造的大厦

    1897年，上海即将由它的紫铜岁月进入它的白银时代，嘉道理娶劳拉·摩卡塔为妻，后者也是犹太人，结婚的地点不是上海，而是英国。

    劳拉·摩卡塔为嘉道理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劳伦斯·嘉道理和霍瑞斯·嘉道理。

    夫妻俩的恩爱是不言而喻的了，对具有强烈宗教精神的嘉道理来说，对妻子的爱，是伟大宗教情感的一次延伸。也因此，1919年，当今日黄陂南路上的嘉道理住宅不慎着火，当妻子摩卡塔为解救被大火围困在屋内直喊“救命”的家庭女教师而最终丧生，这个不幸的事件让嘉道理悲伤不已，痛不欲生中，为让自己不至于彻底的精神崩溃，嘉道理带着劳伦斯、霍瑞斯前往伦敦暂住，以期能够有所解脱。临行时，他委托自己的好友建筑师格莱姆·布朗，要其在大西路（即今延安西路）再建一个新屋。

    但历史作了这样的记载：那布朗是个酗酒成性的男子，他将嘉道理委托的事情又转交给其时已相当出名的马海洋行建筑设计师斯金生，自己则终日酩酊大醉，云里雾里地打发着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1924年，当新房正式落成时，心情有所好转的嘉道理回到了上海，但他惊诧万分地看见了“一幢宫殿式的建筑和一个烂醉如泥、正躺在医院里的布朗”，更让他吃惊不已的是，他必须为这个建筑付出100万两白银！情感一阵波澜后，嘉道理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这个手笔与多少年后嘉道理家族第三代掌舵人米高·嘉道理之举有得一拼：后者为在香港岛深水湾建起一个大宅，做成嘉道理家族的新地标，于1999年到2000年豪掷4.3亿港元来清空大宅前的视野。

    时光飞逝，在征得嘉道理家族同意后，宋庆龄于1953年6月1日国际儿童节在嘉道理公馆里创办了中国福利会少年宫，并邀请毛泽东主席题写了少年宫之名。1979年，劳伦斯·嘉道理夫妇回到上海，曾如此感慨地说道：“我父亲喜欢款待朋友，大理石大厦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中出了名。岁月流逝，得知我父亲特别喜欢的这幢建筑现被成千上万的儿童使用着，他们从那里提供的课程中受益，这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

    王唯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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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版撰文 记者 王唯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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