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江声发老师接触的过程中,他很少谈到自己的生活困境,而是一直在为大山深处的孩子们的学习生活忧心。“在这样的环境里,仅仅凭我们个人的顽强和努力,有些问题仍然没法解决。我们的确需要外面援助。”江声发向记者说出三个愿望:能够参加培训、让学校有一间电脑教室以及装一副假肢。而村民们却告诉记者,江老师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供养儿子上完大学。
》个人生活
自强不息
坚守只为留守儿童
行动不便仍穿戴体面只因为人师表
其实,江老师在生活中,时时处处还是需要别人照料的。4月15日晚上睡觉前,记者看到,三嫂杨思苍烧热水,替江老师洗头,洗脸,洗脚。16日清早,江老师起床后,三嫂又帮他挤牙膏,洗脸,穿袜子。因为江老师要去学校上课了,她拿出一件干净衣服替江老师穿上,用梳子替江老师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三嫂杨思苍仅仅比江声发大一岁。“弟弟毕竟是个老师,站在孩子们面前教书,要穿得体面一点,要有个老师的样子。”这个淳朴的农村妇女话不多,但是非常实在。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嫂天天这样帮助我。”江老师说,以前这些事,都是母亲干的。母亲去世后,三嫂接下了照顾自己的担子。没有嫂子的帮助,他几乎就没办法生活下去。江老师这么说的时候,三嫂杨思苍只是笑笑,替江声发收拾好书包后,就匆匆出门去干活。
记者了解到,江声发的三哥三嫂生活也不宽裕。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开支很大。为了照顾弟弟的生活,三哥三嫂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出去打工。他们在家种庄稼。“我租下别人家的荒地,种了18亩烤烟,每年有将近3万元的收入,以供孩子们的开支。”
他是孩子幼小心灵温暖的依靠
2010年,因为山里各村孩子减少,教育主管部门开始合并一些村民组小学。江声发独自教了7年书的小学关闭了,学生集中到安乐小学上课。“因为离家远了,上学放学多有不便,收入又低,江老师打算放弃这份工作。我看他书教得好,对学生和工作尽心尽力,就多次做他的工作。”在校长李禄贵的一再邀请下,江声发继续前往安乐小学代课。
江声发告诉记者,在安守清贫教书和外出打工挣钱的选择上,他的确曾经犹豫过。“侄儿在江苏打工,替我找了一家福利工厂,做生产调度。我能写会算,完全能够胜任那份工作,每月有两千多元钱。我儿子在上学,正需要钱,我很想去。”然而,李校长苦苦挽留,哥嫂也觉得他远赴江苏打工不合适。“虽然他能够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但他毕竟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的。外出打工,谁那么贴心去照顾他?”
江声发就留下来了,继续做一名代课教师。“既然我选择了为人师表,就得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不能误人子弟。”江声发说。
在大山深处,代课教师的收入很低。“刚开始那几年,每月只有160元钱,后来工资慢慢涨了,到现在,每月也就500元收入。”同在安乐小学的一位代课教师告诉记者。尽管自己非常贫穷,但江老师还经常悄悄地帮助班上那些极度贫困的学生。
有个叫张友明的学生,家离学校5公里。父亲间歇性精神病,母亲出走。一到中午,别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张友明却没有地方去,没有饭吃,到处闲逛,有时候还做出一些不规矩的事来。
江老师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有时候掏两元钱给他买一包方便面,有时候还带这个孩子一起回家吃饭。
江老师班上一个叫张联花的小女孩告诉记者,她的父母离婚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她跟爷爷生活,生活非常困难。有一次她感冒发烧好多天。“江老师知道后,悄悄给我5元钱,叫我去买药。这钱,我至今都没有还给江老师。”
记者了解到,上学期江老师班上还有一个叫林珍的学生,也是个“留守儿童”,今年辍学了。有一天上课时,这孩子突然生病,江老师二话没说,带着孩子到附近卫生室看病,拿钱给这孩子买药。
江老师告诉记者,他班上50个学生中,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的孩子就有40多个。“80%以上都是留守儿童。他们多数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或者投亲靠友,不仅生活十分困苦,而且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爱。”江老师说,对这些缺少关爱的孩子,作为老师,他是孩子们幼小心灵温暖的依靠。“我不关心他们,谁来关心他们?”
言传身教,无臂老师成为学生的楷模
在威信县一中高三就读的江先瑞,是江声发教的第一届学生。4月17日,他在威信县城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江声发对学生非常细心。有些学生回家的路比较危险,他就起早去接孩子上学,放学后又送孩子回家。
“江老师对学生也非常有耐心,他总是手把手地教孩子们写字,心平气和地教我们学习。”江先瑞说,江声发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成绩都很好,为人做事都学到了江老师的平静和坚强。
最让江先瑞感动的还是江老师坚忍不拔的精神。“在我们大山村,江老师已经是一个精神符号了。他练字的故事,流传很广,家长们用江老师的精神来鼓励孩子。”江先瑞说,江老师特别能吃苦。冬天的时候,我们总是感觉到手冷,不愿意写字。江老师却总是解开棉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写字。江老师总是说,大家不要怕冷,用心写字,自然就不冷了。可是,没写几分钟,我们就想呵一下手。一堂课下来,江老师肯定被冻得浑身冰凉了。“每当看到江老师这样刻苦教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没有理由偷懒了。”
江先瑞告诉记者,江老师因为残肢较短,要在黑板上写字,必须歪斜着上半身。时间长了,他的腰椎都有些变形了。“他上课是非常累的,有时候他在黑板上写完字的时候,我们看见他额头渗出一层汗水。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江老师叫过苦。”
》四个愿望
最大困难只字不提 所有愿望都 是为了学生
记者在跟江老师接触的过程中,江老师谈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学生、学校以及自己在教学中遇到的困难。江老师有三个心愿:到上海参观学习,希望学校有一间电脑教室,以及梦想有一副假肢。江老师很少向记者谈到他目前的贫困生活。大山村的村民告诉记者,江老师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供养儿子上大学,加起来应该是四个愿望。这四个愿望到底谁能帮他实现呢?
渴望培训学习,想来上海看看
江老师告诉记者,目前他工作生活上的问题基本能够克服,只是知识上的贫乏让他感到很有压力。“我只有初中学历,以前教一、二年级,还能对付对付。现在到安乐小学来当老师,要求高了,还要教高年级,我有时候会感到自己的知识不够用。”江老师说,他很想获得学习机会,给自己“充充电”,提高一下,然后更好地去教学生。
偶有空闲时间,江老师就用来学习。“平常我给学生做的作业,自己都会先做一遍,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在课堂上出错,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次提高的机会。”江老师说,现在的课本上,有些知识比较深,他自己也弄不懂,就向学校里其他老师请教。
因为自己教语文课,江老师在业余时间大量阅读,努力丰富自己的语文知识。“我们小时候上学,条件比较差,环境又闭塞,整个学生时代,除了课本,很少有课外书。”江老师说,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有些学生的家长在外打工,见识广了,在给孩子买这买那的时候,也能够从外面给孩子买些课外书回来。此外,还有一些志愿者捐赠的图书。这些年来,江老师利用业余时间阅读了“四大名著”,以及教学大纲上要求学生课外阅读的一些书籍。“这样一来,我在课堂上就显得轻松多了。”在学生眼里,江老师算得上一个渊博的人。
说到上海,江老师非常向往。“我只在电视里见过上海,知道上海有黄浦江,有东方明珠。江老师告诉记者,他看过一篇文章,说上海的老师上课,现在很少用粉笔写字了,都是电脑投影教学,用上了高科技。我很想了解上海的老师是怎么教学生的,学生是怎么上学上课的。如果有机会去上海,我一定要找一所小学,参观一下,听听上海的老师讲课。这样一来,我就知道我们跟上海的差距了。
想有一间电脑教室,让学生开阔眼界
在安乐小学采访时,记者了解到,这所小学在威信县还不是条件最差的学校。“通过对一村一校的拆并,我们学校的教学资源和师资力量比以前好多了。这些年,我们还陆续收到外面来的捐助,衣服、字典等等,都对我们改善教学条件有帮助。”李禄贵校长说。
江声发老师告诉记者,因为条件限制,他们学校有些课程都没法开办,例如电脑课,教起来就非常困难。记者在学校的课程表上看到,从三年级开始,学生每周都有一节信息技术课。然而,记者在学校采访时,却没有看到一台电脑。
没有电脑,怎么上信息技术课?一位刚工作两年的大学生老师告诉记者:“山外学生是在计算机房上电脑课,我们的学生是坐在教室里,看着课本上的插图上电脑课。”
江声发老师说,电脑技术在山外已经普遍应用了,但是在我们这样闭塞的大山里,很多孩子都没有见过电脑。从手机的应用,我们就知道信息技术发展的速度。我们山村要发展,肯定离不开网络信息技术。我跟山里所有的老师一样,多么希望孩子们能跟山外的孩子一样,从小就学习了解信息技术。如果大城市里一些单位有淘汰下来的电脑,捐献给我们,帮助我们建立一间电脑教室,该有多好!
奢望有副假肢,更好地上课、备课
威信县志愿者协会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其实江老师的内心一直埋藏着一个奢侈的愿望,因为耗资巨大,他很少对家人透露:要是有一副假肢,他的生活基本上就能够自理了。
江声发说,有手肯定能干更多的事。要是有副假肢,那多好呢,我不但能够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还能更好地上课,改作业,备课。对于假肢问题,在这次采访中江老师只字没有对记者提起过。
“我们何尝不想给弟弟买一副假肢?要是有了假肢,我们也会省很多事情。”三哥江声早说,前些年,他们跟成都一家假肢厂联系过,那种带活动关节的假肢,量身定做,需要4万元左右。可是,我们哪里去筹集那么多钱?看来只好等他儿子大学毕业了,他慢慢有余钱了,才能实现这个梦想。
实现这个愿望需要多少年?江声早说,也许要一辈子。
父亲借贷、儿子打工继续大学学业
2011年7月底,一份云南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江声发的家里,他的儿子成为大山村民组第一个本科生。“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儿子有出息了,我的苦难生活就有盼头了。”然而,伴随幸福而来的,却是近乎绝望的焦虑:儿子一年近两万元的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我就算卖掉这些房子,也凑不齐这么多钱啊!”
实际上,江声发已经贫穷到家徒四壁。
“儿子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无非就是吃饭穿衣,还能对付。到县城读高中后,就要很大的一笔开支了。”江声发说,那些年,他含辛茹苦积蓄的钱,在儿子上高中的那几年就花完了。
记者看到,江声发家的三间屋子,在整个大山村是最破旧的。里屋里两张床,儿子睡一张,他睡一张。中间一张小桌子,上面堆满了书本,头顶上吊一只白炽灯泡。父子俩就在这里学习和备课。除此之外,家里一无所有。
江声发的儿子在电话里告诉记者,他还在初中的时候,一天晚上睡觉前跟江声发说,“爸爸,我不读书了,想出去打工。我现在长大了,不能让你再苦下去。我要去挣钱来养你。村子里有比我还小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一年能挣上万元钱回来。”
听了儿子的话,江声发没有吭声。“那时候,他刚满14岁,由于营养不良,腿和胳膊都很细,我已经非常心疼了。我不能让他辍学,他的成绩一直很好。”
“我懂儿子的心思。我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儿子懂事了,悲伤的是我没有给儿子幸福的生活。既然我没有给儿子一个美好的童年,我就想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那一晚,我跟爸爸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直到第三天,爸爸才跟我说,他这一生不容易,要我好好读书,活出个好样儿来,给他争口气。我点点头,答应了爸爸,此后没再提辍学的事。”江声发的儿子说。
2011年9月,江声发借足了儿子的学费,叔伯们也凑了一些钱,儿子带着自己和父亲的梦想,去昆明上学了。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父子俩除了向亲友借钱外,江声发还从信用社贷款1万元,儿子也通过有关部门拿到助学贷款6000元。
目前江声发每月的收入是500元,每年所谓“赔款”3000元,父子两个低保每月每人60元,一年总收入为11880元。“每个月,我把400元钱寄给儿子,自己留100元开支。我的吃喝都是哥哥嫂嫂提供的。”
孩子能不能坚持完成4年的本科学习?江老师说他心里没底。“儿子在昆明,除了吃饭和学习,基本上没有其他开支。每年除了过年回家,其他节假日都不回来。一方面节省路费开支,一方面打点零工挣钱。我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孩子在学校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江老师说,他每次跟儿子打电话,都是勉励孩子克服困难,目光放长远一些,熬过这两年,日子就顺了。“我最担心的是他在学校里没饭吃,饿肚子。”说到这里,江老师的目光里有一些焦虑。
记者电话采访江老师的儿子小江。小江告诉记者,父亲的担心让他非常感激,也非常不安。“父亲含辛茹苦养大我,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父亲的养育之恩让我永生难忘。我从上大学那天起,就决定自立自强,不能再给父亲添负担。”
为了挣钱补贴自己的生活费,刚进大学时,他就开始打工。“管某一栋楼的钥匙,每天开门关门,10元一天。”为了拿奖学金,当班干部,小江学习更是非常努力。“班干部是有一点工资的,这个我不会放过,不过学习成绩那必须保持优秀。”小江说,通过自己努力,多少可以减轻父亲一些负担。
四个
愿望
❶江老师的备课笔记书写工整,他渴望外出培训参观,更好地为学生们上课。
❷江老师的第二个愿望是建一个电脑教室,为孩子提供更好的学习条件,目前,班级有字典的学生也仅有一个。
❸江老师心中隐藏的愿望是装假肢,这样他的生活可以基本自理,而不必仰仗他的三嫂。
❹江声发的家空空荡荡,他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供养儿子上大学。
》记者手记
我们每个人其实
都是无臂教师的双臂
三年前,上海市第一康复医院跟中央电视台做个一次公益活动:组织西部留守儿童到上海来跟他们的父母见面。在采访中,一个孩子告诉我,她6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当隔着她跟母亲的帘幕缓慢拉开,一束温暖的灯光将孩子和她的妈妈照亮的时候,母女俩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紧紧地拥抱,哭泣。然而,我的心里依然疑惑:现在交通发达,一个孩子怎么会6年见不到自己的爸妈呢?
如果没有这次云南之行,这个疑问会一直横亘在我的心里。为了体验西部留守儿童跟父母的距离,我放弃了搭乘飞机,而是选择了搭乘列车,换乘汽车的旅程。41小时火车,6小时汽车,记者才到达云南的威信县。从县城到山里,还有几个小时的山路。进到山里,所见所闻,让我想起聚光灯下的那对母女,泪水不知不觉中爬出了我的眼眶。
江声发的班上有50名学生,当记者问哪些孩子没有词典时,全班有48个孩子举手了。有个孩子说,他跟姐姐共用一本词典,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词典了,没有举手。
校长告诉记者,学校90%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他们常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或者寄宿在其他亲戚的家里。即使有父母在家的,这些父母非残即病。孩子们在父母关爱缺失的情况下成长,生活条件又非常简陋,已经对孩子们的心灵造成了创伤。
从威信县回来后,记者跟曾去过那里的志愿者们一起,为一个叫张友明的孩子揪心:对他们的援助,不仅仅是物质的,他们的精神世界,也需要整个社会的关爱。他们忍受的痛苦和磨难,是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我们每个人捐点什么,哪怕一台电脑,哪怕只是本字典,其实就是给无臂教师安上了手臂,给留守农村的孩子们安上了翅膀。自即日起,有捐助意向的读者,我们将会把你们的心意送到你们想送到的地方。本报新闻热线:021-61933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