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浙江省淳安县境内的千岛湖早已经闻名中外，而湖底有两座千年古城却鲜为外界提及。1959年，因兴建新安江水电站，始于汉唐年间的“狮城”、“贺城”被淹没在这片碧波之下，半个世纪来，两座城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今年4月底5月初，央视直播千岛湖水下古城探秘，深埋水底的奥秘大白天下。随后，潜水者慕名而来，这群特立独行的游客“藐视”湖光山色，一头扎入水底，一心探秘古城踪迹，而水下古城“不堪其扰”。

    日前，淳安县相关部门宣布古城“闭门谢客”，并采取措施禁止潜水。不少沪上潜水者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记者了解到，出于文物保护和人身安全的考虑，明年千岛湖禁潜区域还将扩大一倍。

    本报记者 严柳晴

    探访

    古城重见天日

    10月底的一个周末，千岛湖西南片郊野的一处农家乐里，老板娘胡荣梅又接到了一位陌生游客来电。该游客告知胡荣梅，他们一行共有11人，其中有几名外籍人士，都是潜水爱好者。他们将在11月择日来千岛湖进行潜水旅游。对方还询问，不知附近是否能够租船，以便让他们潜下水中看古城？

    今年下半年，胡荣梅已经数次接到有这样需求的电话。她几次找到船老大打听价格，而船老大的报价一天一变，且越来越高，让胡荣梅也很诧异。“一条大船800多元，小船至少300元”。

    胡荣梅家在淳安县姜家镇，比邻千岛湖。此镇位于赣浙皖三省边界，距离千岛湖中心区域——淳安县千岛湖镇约有1个多小时的车程。姜家镇原是工业重镇，根本无景可看。她的农家乐开业至今5年多，接待的游客零零散散。但自从今年5月后，她的生意就越来越好，来者至此，都冲着河岸对面的龙川湾景区。

    原来这股热闹潜水劲头由央视水下探秘直播而起——今年5月，就在她的农家小院附近，中央电视台摄制组租了船只，开展了一次“古城探访直播”。无边无际的幽暗中，水下千年古城保存完好，老城在灯光下隐约浮现：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实木精致而厚沉……

    1959年，新安江水库截流蓄水，狮城、贺城两座千年古城，连同周遭27个乡镇、1377个村庄、30万亩良田和数千间民房都悄然沉入千岛湖湖底。

    全国范围内的直播使千岛湖水下古城渐渐为众人所知，全国各地潜水爱好者闻风而动。来到胡荣梅家的客人，除了去龙川湾景区之外，还有很多“潜水客”想去探访湖底的千年古城。

    古城拒绝亲近

    水下古城有贺城和狮城。贺城始建于公元208年。古钱币状精工细琢的“商”字形门廊下，成片的徽式大宅缘溪而建。另一座狮城得名于遂安县城北部的五狮山，该城从唐代开始作为遂安县治，古有“浙西小天府”之称。这两座古城，都曾是新安江畔徽商商路枢纽。

    胡荣梅的丈夫家曾住在狮城，她曾听丈夫讲起1959年的故事：几乎一刹那间，水涌向屋里。让家族人痛心的是，这曾经是一个生活富裕的人家，离开时，全部积蓄和满满一缸银元全被掩埋在水下。

    如今，正当胡荣梅一家迎来了突如其来的“潜水游客”时，全国各地的潜水培训学校也陆续开设“潜水旅游”“潜水培训”项目。

    上海一家潜水学校的教练员尼芬透露，近两个月来，他陆续接到了一群潜水菜鸟的电话。这群人与以往的客户不同，他们没有潜水经验，甚至此前“滴水不沾”。在培训班开出的一张课表中，这些“菜鸟选手”一眼看到了千岛湖水下古城的探险项目，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

    有心急的游客提出，希望能尽快接受训练。让这些游客参加密集训练的动力，就是这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古城。在培训学校的广告中，一团昏黄橙色灯光滚过一片徽派牌坊，木刻雕塑沉睡水中，字样花纹精雕细琢。

    今年9月的一天，尼芬带着一群学员从淳安县城的阳光码头出发，乘坐快艇，向西南片进发，40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千岛湖茅头尖水域。当日天气大好，千岛湖水面平滑如镜。他们整装并作预备训练，准备遁入水下世界。

    不过，让尼芬意外的是，当他们的快艇到达目的地时，看到水域上设立标志牌，写着“水下古城谢绝闲杂人等”。

    正当他们筹谋“越界”时，附近茂密的林地中出来几名男子，自称是千岛湖管理员。男子声如洪钟，勒令他们就地折回，不得在此下潜。几经交涉，尼芬理屈词穷，一行人只能败兴而归。

    古城保护升级

    其实，水下古城“禁潜”行动早已箭在弦上。相关人士透露，此次禁令，并非淳安县某部门一家之言，而是淳安县县委的统一意见。今年年初，当地各部门统一意见后，淳安县委当即委托渔政部门对水域进行控制管理。

    于是这片近1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有了一条明确“红线”：禁止捕鱼、潜水，并严禁船舶通过。如果有人试图在此潜水，一处受政府委托的大型林场——千岛湖林场的工作人员会对其进行制止。

    古城潜水旅游为何被禁？记者为此致电千岛湖旅游局，得到答复称：千岛湖水域本身不适合潜水，水底密集的暗礁、珊瑚，会给潜水者造成安全隐患；其二，古城大约在水下15米处甚至更深，即使接受普通训练的潜水员，也不能承受同等深度的压强。其三，古城长期浸泡在水中，城墙的木头已呈酥状，看似结实的门柱一触即倒，如果砸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人身安全之外，当地文物部门对禁止潜水还有另一种考量：水下古城已被列为浙江省不可移动文物。如有人进入此地潜水，碰触摩擦不可避免，会对文物造成破坏。将此地圈禁保护，不仅仅是阻止潜水者，还阻止当地渔民在此捕鱼，以及将渔网等杂物丢弃在湖中。当地文物部门在水下考古时，发现砖墙上被缠上硕大的渔网。

    淳安县文广新闻局副局长方明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明年起，该县文管部门将要联合渔政部门，给古城水域重修“篱笆”——茅头尖水域的水面将重新围起一圈障碍物，禁潜水域的面积将有所扩大。从明年1月起，千岛湖禁潜区域长宽都将拓出400米左右，面积将从原来的1平方公里左右增加到至少2平方公里。

    古城遭遇“难开发”潜水爱好者有需求

    事实上，千岛湖的水下古城早在2001年已被发现，从那时开始，当地政府开始盘算，如何进一步开发利用，让千岛湖在灵山秀水之外，增加一份厚重浓郁的历史人文气息。千年古城保存如此完好，也让众多潜水爱好者兴奋不已，又多了一个潜水探险的好去处。但是，如今的这道“禁令”让水下古城在重见天日后，又盖上了结实的面罩。 

    当地10年前开始尝试多种方案开发古城

    千岛湖水下古城的发现始于2001年，北京的一位潜水员潜入湖中，意外发现水下雕梁画栋建筑，叹为观止，他拍摄的照片随即在当地流传，政府部门随之而动。之后，当地旅游部门、文物管理部门多次派人潜入千岛湖中。

    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案，在千岛湖水下古城早已一一尝试，又一一推翻了。

    “开发旅游水下旅游，是个新亮点。”时任千岛湖旅游局副局长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称。此后，当地政府又提出过5种设想。最先有人提出购置水下观光潜水艇，潜艇早在2002年就已购置完毕，但万事俱备，东风迟迟不来。就在潜水艇即将完工之时，杭州市港航管理局称，国内没有潜水艇出现在内河的先例，国家对民用潜水艇的管理也没有相关细则，因此当时未批准其下水。

    当地政府部门还做过一些大胆的设想，将水下文物划定区域，将这个区域内的水全部抽空。但该意见瞬即遭到了文保专家的反对：木材长期浸泡在水中，一旦亲近氧气，木材就会速朽。另外还有一些大胆设想，包括和中科院合作造“阿基米德浮桥”。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创意之中，潜水旅游是当时看似最简单、最可操作的旅游模式。

    早在2001年，潜水等旅游开发项目一度被当地政府采纳。最初，淳安县与北京龙缘海洋潜水俱乐部签订协议书，开发潜水项目。不过，项目开设后不久，就在不知不觉中戛然而止。

    记者致电千岛湖旅游局，对方工作人员称，在早年千岛湖开发时确有过官方与民间的商业合作，然而却意外发生潜水安全事故，导致有人受伤。此后，该潜水项目暂停。

    直至今日，相关部门也不再开设有官方背景的潜水旅游项目，对前来潜水观光的游客不再持支持态度。至于千岛湖古城何日开始禁止潜水，记者多方询问，但无从考证。不过，自从2006年起，旅游局对当地媒体的口径变得小心谨慎。“千岛湖不宜潜水”之类的劝告屡屡见诸报端。

    于是，如果你想在今天看古城，只能到千岛湖西南面姜家镇的“狮城博物馆”，看当地政府制成的古城模型了。

    调查

    千岛湖水下古城探险项目受潜水者青睐

    其实，早在央视直播前，千岛湖水下古城游在潜水业内就已小有名气。在上海，记者找到两家开设这一项目的潜水学校。记者发稿时，这两家学校都已经停止了潜水业务。

    悠蓝潜水俱乐部在上海首先摸索出千岛湖水下古城的潜水路线，并多年将之列为自己的商业卖点。在2005年到2011年中，该机构每月都会开设一次至两次的千岛湖古城潜水游。几乎每次出行人数都达到10人以上。

    潜水游览价格不菲，3日出行价格2000—2500元不等，其中不包括任何潜水器械费用。除此之外，一位毫无潜水基础的潜水者，必须在此次出行之前，先接受开放水域训练，通过考核后，再经过一段时间锻炼，才能到千岛湖水下探险。

    今年央视直播后，潜水猎奇者蜂拥而来。官方没有具体的统计数据。而从当地各部门对此事的态度，可以窥出潜水游势头不可小觑。

    然而在2011年1月7日，浙江省政府下发“浙政发【2011】2号”文件，公布第六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淳安千岛湖的“狮城水下古城”被收入其中。自此之后，文物部门正式介入管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规定，各省市人民政府可以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二章规定的有关程序，确定全国或者省级水下文物保护单位、水下文物保护区，并予公布。“在水下文物保护单位和水下文物保护区内，禁止进行危及水下文物安全的捕捞、爆破等活动。”

    淳安文广新闻局副局长方明华称，其实，早在2002年，当地文物保护单位就禁止潜水，并在水面设浮标，提示船只不得入内。从2002年至今，浮标和标识牌还未更换。现今已经部分磨损，起不到警示作用。明年当地部门将会重新修缮，再加上人力的补充，古城保护就“严实”了。    

    声音

    禁潜与否，不是简单的YES和NO

    对于千岛湖“禁潜”一事，当地政府左右为难：既想发掘文化资源，又囿于文物保护，难以施展拳脚。最终出于种种考虑，选择全面禁止。

    闭门谢绝潜水客，是否合乎情理？开发与保护之间，有没有两全之策？在这一问题上，各路专家意见不一。记者为此采访不同领域、不同专业背景的行家里手，针对此事畅所欲言。我们希望：禁潜与否，是一个有待商榷的话题，而不是YES和NO的简单选择。

    反对功利旅游开发

    当地政府的“禁潜令”，文物保护专家多数持支持态度。记者对此采访了同济大学教授阮仪三。

    在阮仪三看来，将千岛湖水域圈地保护，是一种合理的文物保护方式。其理由和当地政府“禁潜”的想法部分相似。

    “潜水者大多带着猎奇心态，其中不能排除有一部分不怀好意的人，会把水下的钱币等可移动文物私自带走。”阮仪三说。

    阮仪三介绍，水下如同一个无氧储藏室，木料在水下能长期“保鲜”，在一两百年的时间内不会腐烂。在其他技术不够成熟的条件之下，“禁止潜水”是一种最为稳妥的做法。

    据了解，就以威尼斯水城为例，该城半数潜藏水底下，当地政府也对此采取了保护措施：不动它，让它静静地在水下安歇。在开发技术不够成熟的前提之下，去随意地开发，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保护的目的就是保护，绝不是为了开发。”阮仪三试图纠正世人的偏见。保护古迹的目的是为了留住城市文化的根脉，绝非一种功利化的行为。在此意义上的旅游开发，必须慎之又慎。

    适度开放合乎情理

    圈禁保护，是许多文物专家的说法。但是，潜水游览古城，这是否能被视作功利化的开发行为？如果不是潜水爱好者潜进千岛湖水域，这片现被视作珍宝的水下古城，大概还是一片“烂木丛”。

    网友“圣诞树”是建筑学硕士，现仍在建筑领域工作。在与记者论及水下古城保护及开发时，他对“禁潜”想法提出异议：旅游并非是经济利益所趋，适度开发是一种合理健康的管理方式，它也能让文物接受“公众监督”。

    “‘严禁靠近’会失去公众的监督，最后是否会被个别有权限的人毫无忌惮地破坏？因此，严格管理才是正道。”网友“圣诞树”说。

    还有人提及，现今，这片区域的“下水权”被小范围管理部门控制。与此同时，相关管理部门的行为有谁监督？在这层意义上，合理开发旅游就成了一种必要。

    在现今的文物保护案例中，许多文物之所以在建设开发中留存于世，也多亏了草根文博爱好者的呼吁和努力。

    如此说来，古城水域不许游人进入，被迫无人烟，难免死水一潭，是否有人会浑水摸鱼？

    人为复制值得商榷

    当地政府仍想在古城上做些旅游开发的文章。千岛湖古城“谢客”之后，旅游资源贫乏。当地政府在淳安县姜家镇规划了一处旅游景点，复制了水下古城中的地标性建筑——奎文塔。用一种安全而保守的方式，延续古城的生命力。但对这些与实物断气的人文旅游，专家却不给予支持态度。

    华东师大旅游学系主任杨勇说，“文化的开发其实是由大环境的塑造。虽然原来的建筑已经不存在了，但当你置身其中，你仍然能够看到历史的痕迹，听到古老的传说和故事。”

    杨勇举例说，当你在你住处的门口看到一块老狮城的石头，听到有人在叙述狮城和新安江的故事，告诉你山下躺着千年古城，你会不会有一点触动？再比如，你能在千岛湖随手买到关于古城的纪念品和明信片，你欣赏徽州的乐音。你会不会感觉这次的旅途更加立体丰富？

    杨勇认为，旅游开发建立在实物的基础之上。杨勇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大胆地想象，有个水下旅馆、带游客潜水，或者开个潜水艇应该很不错。能鼓励文化资源得到合理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