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黑车，大家马上就会联想到“违法”、“取缔”等字眼。政府和相关部门对黑车整治工作不惜痛下各种“猛药”。然而，庞大的市场需求却让黑车司机们宁可冒着各种风险也不愿“隐退江湖”。

    浦东新区周浦镇，曾经是黑三轮的重灾区，无论是政府的集中打击，还是“穿梭巴士”、“自行车租赁”的抢占市场，都没能将黑三轮“赶尽杀绝”。而今，一支有着政府监管的人力三轮车队的出现，让长期与政府站在“对立面”的黑三轮看到了“漂白”的可能，为了证明“我也能做好”，数以百计的黑三轮抱团“自治”，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被政府“招安”。本报记者 顾卓敏 赵一智

    现场

    目击

    一位“马虎”太太把黑三轮当“寄存箱”

    没有信任，就没有这种默契。

    中午11点刚过，一位中年太太从周浦万达广场的乐购大卖场中缓缓推来一辆满载的购物车，冲着街沿走来。她的眼神有些游移，并不像在寻找什么，尽管她明显需要交通工具；推车的手臂偶尔往后蓄一下力，略显疲态。

    路边一位黑三轮车主迎了上去，不带任何刻意，轻轻伸手接过太太手里的购物车，麻利地把车里大袋大袋的生活用品逐次搬上自己的三轮，一切自然得好像他就是来自她家的私人车夫。两人对视一眼，始终默然，直到货物搬完，这位太太竟就淡然地扔下一句话，推着空购物车转身离去：“我把车去还了。”

    太太渐渐走远，消失在30米开外的乐购入口处。黑三轮的“车老大”露出一排沾满烟垢的牙齿，憨厚地冲我们傻笑：“来回送一次5块钱，她留下的这堆东西我瞅着，怕是50块钱都不止，我要是载着它们溜走，那肯定赚大了。”说完他的眼眉笑得更弯了，只不过带着一种戏谑的表情，并不当真。而就在一分钟前，我们这群“可疑而不厚道”的旁观者曾故意向他提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人都不见了，你要是现在开走的话……”

    3分钟后，那位太太的右腿重新跨上三轮，她也没低头检视一下自己的东西，一抬手，跟开车的低声叨咕了一句什么，三轮车便载着她扬长而去……

    这位黑三轮师傅姓徐，山东人，老婆是饭店服务员，还有个8岁的儿子。对于老徐而言，开黑三轮根本不能称之为是一份工作，最多只能说是谋生的手段，“政府对我们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从早上7点抓到晚上8点，一刻不停，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如果被抓到，就是没收车子，这就意味着2400元瞬间就‘打了水漂’。”

    被问到是否想过转业，老徐面露尴尬：“没啥别的手艺，干过好多行，还是想指着它养家吃饭。”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虽然不正规，政府要取缔我们，但我们也想自强，在民间打造自己的口碑。这一带的客人都很信任我们，他们也的确需要我们，所以我们总想着抱之以更体贴的服务，比如帮他们搬搬东西什么的。我们渴望做强自己的市场。”老徐这番话，与之前那位“马虎”太太的举动自然而然地吻合在一起。

    而在人流繁忙的周末，周浦万达广场区域的黑三轮整齐地排在路边候客。记者在一旁驻足观察20分钟左右，就看到有不下15位“乘客”上前与车主议价，往往都在简单的两三句话的交流后便坐上车，一路扬尘而去。一位黑三轮师傅介绍说：“节假日和周末是生意最好的日子，一天多的可以拉上几十个人。哪怕是在下雨天，即使人流少了，但居民一旦出了门，就更需要我们的接送，这跟出租车是一样的道理。”

    转型背景

    周浦镇先行先试“灰三轮”

    长期以来，周浦地区的黑三轮广受诟病，黑三轮筑车墙挡道、肆意要价宰客严重。在这种情况下，周浦镇也联合各职能部门多次进行集中整治，但却始终未能将“黑三轮”逐出市场。对此，周浦镇相关负责人也坦言，“穿梭巴士”线路太少，有相当部分区域的小区居民未能惠及到，加之“黑三轮”司机的违法成本太低，成为了“黑三轮”屡禁不止的两大因素，从而形成“你来我躲，你走我来”这样一种恶性循环的怪圈。

    一方面，“黑三轮”的存在有着市场需求作为支撑；另一方面，是高昂的执法成本背后的屡禁不止，这一切让周浦镇政府意识到，打击黑三轮、治理黑三轮，必须疏堵结合。为此，周浦镇尝试在“黑中选灰”，通过组建人力三轮车队，来探索一条治理黑三轮的城市管理之路。

    “这个事情从酝酿、筹划，到之后的人员组成，车辆的配备，每个步骤都是做得相当慎重。作为政府部门，我们也很清楚，在法律政策面前，人力三轮车与黑三轮是平等的，大家都是非法运营的无证车辆。所以我们也只能是‘多做少说’。”周浦镇有关人士说。

    据了解，目前活跃在周浦的人力三轮车源于镇里针对4050人员的一个再就业项目，最初是由就业中心负责招募的。“我们也做过市场调研，确实从目前公共交通线网布局上说，黑三轮有它存在的市场。只是简单依靠相关部门的联合执法、收缴车辆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我们就想通过成立一支正规军的队伍来冲击黑车市场。”

    然而，作为一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这支队伍的规模并不大，目前活跃在市场上的人力三轮车仅有五六十辆。但是，由于人力三轮车的人员构成全部来自于周浦镇的户籍人口，还要有一个同样拥有上海户籍的担保人，并且人车对应，一一备案登记。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乘客而言，一旦出现事故，不仅能够追究责任，还是有政府这个“大庙”在。

    “说实在的，当初组建这样一支人力三轮车队，也是在探索一种‘疏’的途径。从目前来说，开黑三轮的司机大多是外来人口，他们的谋生手段有限。你会发现，加大对黑三轮打击力度时，无证摊贩就多了，而集中整治无证摊贩时，黑三轮又多了，因为无论做哪种生意，都是这些老面孔。因此，在城市管理过程中，如何平衡这些矛盾，也是个大学问。”

    记者从浦东新区建交委获悉，目前周浦镇可以说是浦东治理黑三轮较为得力的标兵区域，这不在于黑三轮数量的减少，而在于整个区域交通状况的改善。同时，相关人士也表示，对于周浦镇的“大胆尝试“，希望用市场效果来检验，而不是行政手段来“扼杀”。

    自治现状

    黑三轮转型自强拼“品质”

    “日子没法过啦，现在怎么抓那么紧呀！”“人没拉多少，电瓶倒用得差不多了，这钱太难赚了。”“人力三轮能做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如果说，在政府部门一味的高压打击下，黑三轮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还是“单兵作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运作模式。那么，随着人力三轮车的出现，就如同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众多黑三轮司机看到了“转正”的希望。

    于是，为了证明“即使没人管，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志同道合的司机们走到了一起，提出了“在服务上到位，在工作中自卫，在驾驶中暖胃”的营运新体验。

    黑三轮“小队长”尹师傅是这次“自治行动”的发起者和牵头人，他自称手下“带”着一支四五百人的黑三轮团队。他一边跨在自己的三轮上等着生意，一边饶有兴趣地解释其经营策略转型和增加品质服务的一些表现方面：

    首先是黑三轮外形要规范整洁。“凡是合法的东西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必须要统一齐整。现在你来看我们的黑三轮车队，统一的蓝色顶篷，每辆车车尾都有‘车牌号’。比起以前在路上乱停乱开的情况，你看现在我们在不拉客的时候，都是井然有序地排队停在路边等候的，就像外面宾馆门前的‘差头’一样的。”说这话时尹师傅神情略显得意。

    其次是做生意要诚信经营。“以前我们一些黑车团体的确存在过随便要价、宰客的现象，这些不顾顾客的承受力，随意践踏顾客权益的短视行为，给整个群体都在抹黑，十分影响我们的名声。现在我们也都‘整改’过了。”尹师傅介绍说。随后记者就此展开走访，发现目前黑三轮的要价基本趋于相同，也很少有乘客反映遇到被宰的情况。有常来周浦玩的附近学生表示，“现在黑三轮很多，如果哪一辆要价高马上就会显得突兀，失去竞争力，所以基本上价格都挺统一的。”

    最后还要学会在服务中开展“温情攻势”，以提高乘客的好感。“服务态度不好，对我们的事业肯定是十分不利的，所以我们现在要求各位师傅，不仅要在驾驶技巧和熟悉路线等专业方面保持游刃有余，还要学会掌握乘客心理，笑脸待客，多为他人想一点，多做一点附加服务。”

    尹师傅举了几个例子，“比如我们有些师傅会在迎客上车前，帮助乘客把比较重的行李搬上车，还会在送客下车后，扶单身老人上楼，遇到孕妇会注意放慢车速。这些都是细节，但很多细节决定人家对你们的整体印象。平时我们在等客人的时候也不闲着，这些时间都是我们互相之间交流服务经验，提高业务素质的机会。当然，有些具有普遍价值的经验，大家听后都会遵循，但还有些富有个人服务特色的行为，是能体现个别师傅个性的。比如我们这里有个师傅别出心裁地在后车厢里铺上写着‘欢迎光临’的地毯，在座位上加装软垫，虽然打破了我们统一外形的规矩，却意外地引人注目，许多客人不声不响地都喜欢钻进他那辆车。这些都是提升自我形象的一种尝试。”

    未来目标

    有一天能被收编为“正规军”

    虽然，没有书面化规范化的约束条例，但在黑三轮司机的心里，都有一本“员工手册”。改头换面在他们看来是必须的，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新形象，也关系到这个群体给他们乘客的总体印象。

    在采访中，不止一位黑三轮司机表示，“我们绝对可以比人力三轮车做得更好。”并且他们还表达了愿意接受政府统一收编和管理的愿望，“这其实也是我们弄出这一套规范化服务所希望收到的反馈，毕竟老是靠小圈子单干也不是办法，终究不合法规。”

    “现在我们这里的车夫大多数都是按照我的这些想法在做的，大家都是老乡，都是好说话的。万一有点什么纠纷出现在乘客和车夫之间，我们一定会不偏不倚地处理，如果是我们车夫不对，我们一定会说服他去跟人家道歉，必要时给予适度经济补偿，这是为了维护我们大家的市场形象。如果，我是说如果出现害群之马不愿回头，他将被我们的圈子集体摒弃。当然，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尹队长最后许愿似的表示，“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脆弱的体系，终究我没有约束我们整个三轮车团队的权力，所以如果未来能在官方渠道获得一种资质，真正能把大家规范化地管理起来，那怎么也肯定比我们现在这种样子强！”

    如果说“黑三轮被收编成正规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那么，已经作为“正规军”的人力三轮同样存在诸多短板。比如，人力三轮车需要每月缴纳200元的管理费，这就迫使很多人力车夫只能提高报价，在价格上竞争不过黑三轮。

    对此，周浦镇一位相关负责人坦言，整编投放的这些人力三轮车还只是一种尝试，目前收效不大，未来还有待研究改进。此外，今年4月镇政府对人力三轮车的运营情况作了调研，发现一些车辆有转包、转表，私自安装电瓶等情况。这样一来，正规军也出现了“非正规”的死角，整改之举势在必行。

    市场反馈

    居民对黑三轮有需求，盼他们走上正轨

    相关管理部门对周浦这一带黑车市场的管制十分严厉，黑三轮拉客被明令禁止，车主一旦抓到，人可以走车就别想要了。尽管如此，周浦黑三轮还是屡禁不止，除了黑三轮“自治策略”初现成效，市场需求也是一个关键原因。

    在连日的走访中，记者了解到，一般前来乘坐的乘客通常分为两类：一类是附近居民，有时候到附近办事不想步行，为了省事方便而搭乘黑三轮；另一类是外来的游客，对周浦一带不太熟悉，在出租车太贵公交车太少的情况下，同样为了省事方便搭乘黑三轮成了最好的选择。总之，黑三轮乘客们说的搭乘理由出奇的一致，大家均以是否方便出行和价格是否低廉作为选择搭乘工具的标准。

    经过调查对比发现，周浦镇有很多种短程出行方式，包括周浦镇政府推出的1001、1002路穿梭巴士、低价自行车租赁和合法人力三轮。但是三种解决“出行最后一公里难”的措施却各有局限。前两种在价格上虽占有优势，但在方便程度上却欠缺不少；后者则在价格和效率上都毫无竞争优势可言。

    1001和1002路穿梭巴士虽然将各个居民出行点串联起来，但是无法摆脱公交车本身的“硬伤”——要走到站点去候车，这就不能解决有些居民懒得走去车站和不愿等车的状况，此外短驳车无法实现点对点到站，这也是穿梭巴士无法匹敌黑三轮的最大弱点。

    自行车租赁虽然能解决点对点出行问题，但只是扫除了部分区域公交线网存在的“盲点”。根据试点方案，周浦镇范围第一期设了33个租赁点，张江医学园区设7个租赁点。不少居民都表示，担心租借了车出去后找不到其他可以还车的点。另外，由于租赁自行车所需的诚信卡只有在社区事务受理服务一个点办理，不少受访者都表示，因为不知道在哪能办卡，或因办卡不方便而没有使用过这些自行车。

    在公交和自行车都无法满足居民“点对点”出行需求的情况下，黑三轮以其便宜的价格，“到位”的服务，赢得了居民的青睐从而也抢占了市场。

    不少市民对于黑三轮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一位经常坐黑三轮的徐姓女士表示，她个人是需要依赖这些“非正规”交通工具的，“没办法，家住的距离尴尬，比来比去还是坐这个最实惠。”她同时声称“这一带三轮车生意很好的”，她认为这说明市场需要这批人。

    同样住在附近的李老伯平时对陌生人比较有戒心，他透露自己曾乘过一次黑三轮，那天实在是身体虚，迫不得已，否则他平时宁愿走也不坐的，一方面省钱，一方面也担心黑三轮会给他“吃药”。坐完一次下来，他评价倒不错，“那天我身体不好，那个车夫还主动扶我上楼，我开始还担心他图谋不轨，没事对我那么好干吗，后来他们告诉是在‘树立新形象’。现在我觉得给黑三轮一点生存空间未尝不可，不过希望政府能给予一个正规化的整治渠道，这样我们乘客坐了也安心。”

    法规硬伤

    电动三轮
    无法申请牌照
    不能开上马路 

    记者从交警部门获悉，虽然从外观上看，黑三轮与一般的残疾人车辆大同小异，但在性质上，两者截然不同的。根据目前上海的交规条例，电动三轮车是无法申请牌照的，也是不允许在上路上行驶的。而其一旦出现在马路上，这可视为无证车辆，交警有权对其进行查处。相反，残疾人车辆作为残疾人出行的一种代步工具，通过办理相应手续，交管是给予发放牌照的，也是允许上路的。

    与此同时，记者了解到，之所以会把目前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这些电动三轮车称之为是“黑三轮”，主要还是因为其在不具备营运证照的情况下，在从事载客的经营活动。而这些在从事非法营运活动的车辆势必扰乱市场秩序，因此，城管、公安等相关执法部门会依法对其进行打击。

    》专家视角

    自治是一种
    很高的管理境界

    人力三轮车作为周浦镇探索治理黑三轮的一种新型模式，对于城市长远的发展具有何种意义呢？

    上海社科院主攻人文历史方向的学者认为，一个理想的社会运行模式，不在于政府花多大的人力物力来管理，而恰恰在于各行业内部的自治与行业间的协调发展。周浦黑三轮的抱团自治，可以视为一个行业协会形成的萌芽状态，人力三轮的出现则是政府给出的一种“方向”，如果大家都能在一个既定的框架体系中良好运行，就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管理境界——无为而治。

    但是，这种“理想模式”是否有现实意义，社会问题专家，复旦大学教授顾晓鸣表示，首先必须肯定和鼓励周浦镇在城市管理上面的探索与创新，但同时也要认识到，这是一种被动“跟进”的创新，存在风险。

    》编采编写

    用创新、发散性思维
    寻求社会管理突破口

    管理，之所以成为一门学科，在于它本身能挖掘出相当多的学问。社会管理更是一个需要通过无数学习和实践，才能不断前进和取得突破的大课题。

    如果我们用“死的眼光”去看一些前人制定的规则，只简单地去萧规曹随，条条框框之间，许多难题或许永远都只能停留在上不来、下不去的“瓶颈”中。有时候，我们需要用一些创造性、发散性，甚至带一点颠覆性的点子，去盘活各个关节，灵活化解一些社会矛盾。

    在第十七届五中全会上，中央明确提出了要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切实维护社会和谐稳定。而如何将这一精神落到实处，是我们每一个社会管理决策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周一，本报刊发了九亭社区志愿者自我联合，主动参与社区建设，并与政府部门良性互动的社去管理新的现象。今天，又一个社会管理中的样本呈现在我们面前。周浦镇对“灰三轮”的尝试，表面上看是把管理触角伸进了政策的灰色地带，但其实际效果却是成了当地交通管理的一个突破口：既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周浦居民短驳客运的需求，又避免了过去三轮车全部个体运营而造成的安全隐患和秩序混乱，更重要的潜在贡献是，它还间接激发起“黑三轮”的“从良”意识，不自觉地“引导”它们走进一个“正规化自治”的新方向。

    至于黑三轮对有关部门的这种“再迈进一步”的期冀，是否能在各方面保障都兼顾到位的情况下化为现实，抑或迸发出又一种全新的尝试，这类的探索，值得我们日后给予更多关注。